罗明子脸色铁青,身上寒意比地上的冰霜更甚。
“封住外围!张师弟,查炁息残留!”
“李师弟,验尸!”
“赵师弟,勘查斗法痕迹!其余人警戒四周!”
执法堂的精锐如臂使指,一声令下便四散开来。
有人掐诀点燃符箓,所过之处,青烟凝而不散,且出现种种痕迹。
这是“显影术”,能借助罡煞二炁反应,显示出施法痕迹,唯一的缺点是有时间限制,而对方离开没多久,正合适。
有人点燃一根特制白蜡烛,惨白火焰跳跃,周围却变得更加黑暗。
这是“通灵烛”,可以令阴魂短暂显出光影,查探驱鬼之法。
执法堂中,这些用于辅助的一次性法器不少,李衍当时与执法堂交好,目的之一便是为了购买这些,京城执法堂总部,使用的自然更加高级。
很快,他们便有了发现。
“他们用了术法布阵设置陷阱!”
“有大量阴魂残留,怨念极深!”
罗明子听到后,顿时眉头微皱,低声道:“有点不对劲…”
即便是偷袭,能瞬间将都尉司大队人马斩杀,连一枪都开不出来,埋伏者必然是高手,但施术后却不处理痕迹,又是棒槌的表现。
到底是什么人…
罗明子目光如鹰隼,扫过官道两旁杂乱的马蹄印和脚印。
可以看出,战斗爆发仓促,结束更快,脚印混乱不堪,但离开附近后又消失。
在树上!
罗明子纵身一跃,跳上树杈,果然发现不少脚印。
“身法都不错,没一个是庸手。”
想到这儿,他又纵身跃下,蹲在一具冻结的校尉尸身旁,捏开其僵硬下颌,顿时发现舌尖处微有焦黑。
“师兄,这是生前神魂剧烈震荡表现。”旁边道人低声道:“舌抵上颚,应是瞬间被庞大幻术笼罩心神。”
“是被阴魂所侵!”
罗明子点了点头,又看向尸身胸口,扯开碎裂衣物。
致命伤显现,乃是一道从肋下斜刺入心脏的狭长伤口。
创口边缘平滑,带着细微的锯齿状撕裂。
“利器锋锐,一击毙命,这…非中土兵刃风格。”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又迅速检查其他被近身格杀的兵士尸体,伤口竟都惊人相似。
“师兄,这斩痕力道沉凝,运劲方式却似劈似挑,你可曾见过?”
一名年轻道人忍不住询问。
罗明子先是皱眉,随即脑中灵光一闪,“是‘肋差’!”
他沉声道:“这是东瀛武士惯用的肋差短刀!其刃口特有的千锤百炼,会留下这细微撕扯伤,我曾前往洛阳收拾残局,和这伤极其相似。”
众人闻言顿时吃了一惊。
一名年轻道人看了看周围,有些不可思议道:“东瀛人术法这么强?”
罗明子沉声道:“怕是来了高手,放出灵犬,顺着痕迹往下找!”
然而,众人一路追踪,半路就失去了对方踪影。
望着远处晨光中的城墙,众人皆是面色难看…
“东瀛人?”
百工楼外,李衍有些诧异。
“可不是么。”
一名执法堂的年轻道人无奈摇头道:“图纸丢失,都尉司死伤惨重,那些被押走的瓦剌人和南洋使节,一个都没活下来。”
“陛下大怒,罗明子师兄在宫内被训斥了整整两个时辰,这次可是丢了大脸,那些番邦使节都纷纷上书表达不满,就连都尉司都指挥使鲁大人,都对我等十分不满。”
“罗师兄已经将那海郡王抓住,正在大牢审问。师兄让我来问问李少侠,你在洛阳跟那些倭寇交手,可曾见过此类术法?”
李衍摇了摇头,“东瀛人的术法善于驱鬼,名叫式神,我们当时杀了个高手,十分擅长此道,驱使的鬼神叫‘青行灯女’,这个应该是类似术法。”
“哦。”
年轻道人闻言,顿时有些失望。
李衍扭头又看了看百工楼,沉声道:“我等炼制法器正在关键时刻,过阵子书院弟子入学,这些大师们都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但我推荐一人,他和东瀛人没少打交道,应该能帮上你们。”
年轻道人眼睛一亮,抱拳道:“还请李少侠指教。”
“都尉司千户,田骅!”
玄祭司大门外,田骅看了看上方匾额,微微叹了口气。
这田骅田千户,正是当年奉命追查赵长生,跟李衍在梁子湖结识,又从蜀中前往南方,一路跟着建木线索追查的狠人。
可惜的是,他在南方遇到重创,带去的兄弟全部死亡,只剩一人独活。
津门炮击案前,正是他将令牌交给李衍,让当地都尉司配合,才减少了损失。
但如愿调到京城后,有些事却并没那么顺心。
因为南方失利,他这些日子都在遭受审查,虽没受皮肉之苦,官职也没被剥夺,但那几个阴阳怪气的同僚,还是将他折磨的疲惫不堪。
任何时候,都有干事的和管事的。
干事的,善于干活。
管事的,善于折腾人。
这些对他来说,还算不上什么。
最痛苦的,就是每晚睡觉时,夜里经常会被当时的可怕场景惊醒。
更没想到,能脱离审查,还是因为这东瀛人之事。
收敛心情后,田千户快步走入玄祭司内。
“田大人,您可算来了。”
一名道人匆匆出来迎接,带他往大楼方向走去。
这田千户也是抓捕赵长生人员之一,跟玄祭司的人也算熟悉。
没多久,二人便来到了阴暗牢房中。
“田大人。”
看到田千户进门,罗明子连忙上前,满脸歉意道:“让你受累了,南方那边的事,我也曾向陛下求情,但都尉司那边…”
“我懂,道长不必多说。”
田千户连忙弯腰拱手,沉声道:“只要能剿灭建木,我这些事不算什么。”
罗明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也顾不上安慰,带其进入一间牢房。
牢房之内,一人浑身血衣,被绑在木架上。
正是英王府海郡王。
这位曾经的荒唐郡王,哪还有当初贵气模样,脸色惨白,满脸污血,眼中更是充满恐惧,颤声道:“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的都已告诉了你们!”
罗明子冷声道:“这位是都尉司田千户,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
“是、是…”
海郡王不敢废话,开口讲述起了经过。
事情的经过,也很简单。
英王府被灭后,这位海郡王侥幸躲过一劫,原本想逃亡,但这才发现自己是肩不能挑,什么活都干不了,路上还被人骗光了仅有的银子。
无奈之下,他慌里慌张跑回京城,找到吴安福。
谎称知道英王府宝藏,只是为了混口饭。
被发现后,见吴安福恼羞成怒,又灵机一动说能搞到图纸。
正所谓烂船也有三斤钉,海郡王风光时结识了不少狐朋狗友,但他现在落难,墙倒众人推,主动上门还不是找死?
但就在这时,他碰到了一个熟人。
此人乃是东城的一名伢人,名叫“尤二”,当时没少跟在他屁股后赚赏钱。
在街上被人认出,海郡王原本还吓个半死,但这“尤二”却很讲义气,帮忙遮掩,又带他来到一间酒楼,美美吃了一顿。
海郡王也是个糊涂蛋,喝多了以后感怀身世,便骂天骂地,将这些天的遭遇讲述了一番,哭着向尤二借钱,准备离开京城。
谁知,这“尤二”却说自己能帮忙搞到图纸,但事后卖出的银子要分一份。
海郡王也没办法,只能应下,死马当活马医。
他没想到,次日“尤二”便弄到了图纸。
随后,就是吴安福联络番邦使节售卖。
海郡王原本在京城等着分银子,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罗明子。
田千户听罢,有些疑惑,“罗道长,此人和东瀛人没什么瓜葛吧?”
“事情古怪就在这里。”
罗明子摇头道:“我们已前去抓捕‘尤二’,但那人家中早已人去楼空,附近邻居说前两日便带着妻儿去了乡下,至今不见踪影。”
“都尉司继续寻访,竟发现此人是潜伏在京城的东瀛密探。”
“不对呀……”
田千户立刻听出了问题,皱眉道:“若这尤二是东瀛密探,搞到了神器图纸,直接交给自己人便是,为何又要通过海郡王?”
“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完全是多此一举。”
“惹了瓦剌和南洋,还要面对都尉司…”
话说一半,忽然想出了原因,“这‘尤二’有问题!”
“没错。”
罗明子点头道:“京城应该是潜入了一伙东瀛高手,‘尤二’便是他们的接头人,不知从哪里搞到了图纸,又通知这伙人半路劫杀。”
“田千户,听闻你在南方追查赵长生,和倭寇没少交手,可有想法?”
“这…”
田千户也觉得脑子混乱,皱眉道:“东瀛之人,有小礼而无大义,行事阴狠凶残,但却不是傻子,必然另有目的。”
“这‘尤二’背后还有人,且能搞到图纸…”
说着,脑中灵光一闪,失声道:“是赵清虚!”
“东瀛倭寇,本就和建木互相勾结,‘蟠桃会’尚未覆灭时,赵清虚必然和‘尤二’有接触,这妖人敢图谋神器,书院内必然有人配合!”
罗明子听罢,却不意外,点头道:“千户大人和我想的一样。”
“李少侠曾跟我说过,图谋神器只是个诱饵,赵清虚可能另有目的,若此事真是他所为…田千户,你可否能想到什么?”
田千户摇头沉声道:“赵清虚太过狡猾,若能猜到,早已将其抓住。”
“如今之际,只能先找到那伙东瀛人,卷宗可在?”
“都在。”
罗明子摆手,几名师弟立刻呈上厚厚卷宗。
田千户仔细查看,待翻到昨日现场的勘察笔录后,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是玉依媛侍棺,这混账怎么跑来了京城?!”
罗明子眼睛一亮,“田大人知道凶手。”
“嗯。”
田千户咬牙道:“之前在南方,我们打探到赵长生最后一次露面,是将一个疍民村子灭口,还跟倭寇有关,便前去追查。”
“谁知刚上了疍民船屋废墟,便被一伙高手围杀,我跳海逃亡,仗着学过东瀛话,混进了岛上一座浪人营地,动手之人便是座上宾。”
“当时得了些情报,路上又多方打听,才知此人身份。”
“东瀛那边,阴阳师势力不小,且身份尊崇,受皇室供奉。”
“他们与我们这边不同,碰到凶残厉鬼往往进行镇封,随后常年供奉,村寨之间数不胜数,其中一些厉害的玩意儿,还会被阴阳师炼成式神。”
“听说多达百个,号称《百鬼夜行》,驱使之人便叫‘百鬼座’。”
“他们家族供奉的式神,名叫‘玉依媛’,继承式神者,便叫玉依媛侍棺,乃是‘百鬼座’内核心成员,身份颇高。”
说话间,眼中已充满血丝,“当时我那些兄弟,也是如此惨死。”
“对方驱使式神,很多人来不及反应,就被直接冻死,剩下的也惨遭屠戮。”
“哼!”
罗明子冷声道:“东瀛人狼子野心,在我神州作祟,一个也不能放过,田大人既然认得,可有查找的线索?”
田千户咬牙道:“这些东瀛人的驱鬼之术威力不小,但隐患颇大。”
“玉依媛侍棺的事,在东瀛不是秘密,每隔七日,便要吸食孩童之血,借助童子血阳刚之炁,压制式神反噬,一旦停止便痛不欲生,所以此人在东瀛,也是人人畏惧的妖魔。”
罗明子顿时了然,转身道:“快,查查京城哪里有孩童消失。”
“还有,抓住城中所有的东瀛人客商,询问线索!”
“是,师兄!”
玄祭司的动作很快,加上都尉司配合,很快抓捕到了不少躲藏的东瀛客商。
然而,找到的消息却让他们有些意外。
“怪不得这些人没走。”
罗明子将情报递给了田千户,同时开口道:“这什么玉依媛侍棺,乃是东瀛丰臣秀吉养子丰臣秀次的人,原本是继承人,但丰臣秀吉又诞下一子丰臣秀赖。”
“为了给亲儿子铺路,丰臣秀吉已将丰臣秀次斩杀,麾下皆宣告为叛逆。”
“这玉依媛侍棺,如今已成了丧家之犬!”
“原来如此…”
田千户又看了一下卷宗,顿有所悟。
“赵清虚放出毒饵,是在利用这伙人!”
“他到底在图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