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救我…”
随着肉瘤从皮囊下滋生,疼痛反而稍微缓解。
户部侍郎周明远满脸恐惧,挣扎着向罗明子等人走去。
但还没走几步,就觉浑身力气如泄洪般消散,意识也越来越迷糊。
恍惚间,过去的记忆在脑中不断闪过。
出身贫困,全家种地供养他读书…
他天资聪慧,又得大儒看中,收入门下,成了京城探花郎,意气风发…
他立志做名臣,不愿与人同流合污,被发配偏远小县…
他不甘无人问津,便开始学着钻营…
从县令一路晋升,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必然入阁…
他吃“蟠桃”,并非为了返老还童,而是想借助这个圈子的力量,因此当英王府召集“蟠桃会”,所有成员首次相聚时,便第一个屁颠屁颠跑来……
最终,记忆定格在老家的土房木窗前。
那年他望着明月,目光清澈,念着先天下之忧而忧。
这一生,都干了些什么啊……
户部侍郎周明远死前记忆回溯,旁人并不知晓。
在众人视线中,只看到他肚上的硕大肉瘤突然爆裂,长满疙瘩的五脏六腑,随着污血脓水一起涌出,随后周围阴风四起,伴着孩童哭闹声,皮肤上布满小小的黑色手掌印…
倒霉的,也不止是他。
盐运使夫人林氏尖叫着抓挠脖颈,雪白肌肤下烂肉疙瘩疯长,转眼爬满半张脸。
“都怨你,都怨你!”
她踉跄扑向老王妃,抱着滚在一起,烛台摔倒,锦缎华服“呼”地燃起,二人化作火球翻滚哀嚎。
至于脑满肠肥的安平侯萧景桓,直接就被活生生疼死。
看着这一切,罗明子等人心中发毛。
“诸位快救人,要活口!”
罗明子连忙对着那些执法堂道人吩咐,自己则跑出门外。
这些个“蟠桃会”的权贵,当然死不足惜。
但人死了,情报却不能丢。
而且看这模样,是有人想要灭口!
罗明子持剑冲出大殿,向着天空左右观望。
但此时的夜空,明月朗照,乌云似纱,根本看不到有人吹笛子。
遁术!
罗明子顿时有所判断,左手掐诀,拇指压无名指根,余三指竖直,右手从腰间取出一块刻着「敕令破遁」的桃符,猛然抛向天空,同时念诵道:“天蓬天蓬,九元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七政八灵,太上皓凶。长颅巨兽,手把帝钟。素枭三神,严驾夔龙。威剑神王,斩邪灭踪!”
他所掐手诀,叫天蓬诀。
此法名《上清天蓬伏魔大法》,为北宋神霄派秘传,专破邪遁、阴遁等术。
罗明子前来京城,虽说劳心劳力,但这二年历练,道行也突破到了四重楼。
这等秘法,也是从京城学到。
咒法念出,尚未落地的桃符瞬间炸裂。
大量烟尘伴着狂风散开,在空中划出一条曲折线路。
看路线,对方是从王府侧院出现,落在大殿上方。
罗明子仓啷一声拔出法剑,脚下发力,道袍翻飞,几个纵跃跳上大殿顶部。
他的那些手下,也配合默契。
黄袍道人们布阵设坛,准备克制对方术法。
而都尉司的神枪手,则飞速跳跃到远处高墙上,端起了神火枪。
然而,待罗明子上了大殿顶端,上面却已空空如也。
罗明子面色凝重,看向远处,同时手掌一挥。
都尉司训练的两头夜枭,立刻腾空而起。
这两头夜枭虽比不上吕三的立冬,但也颇有灵性,更擅长夜间侦查。
但罗明子却一点也不抱希望。
原因很简单,对方悄无声息潜伏在大殿上方,这么多人都没有发现,即便用了遁术,也说明对方的道行远高出他们。
会不会就是那神秘的赵清虚?
此时的王府内,已是一片混乱。
女眷们乱作了一团。
那骄蛮的九小姐钗横鬓散,提着裙摆往内院逃,满脸惊恐,却没发现,平日自己动辄打骂的贴身侍女,目露愤恨,直接在背后狠狠一推。
这九小姐摔倒在地,金丝履甩飞老远,脸上满是血痕,嚎啕大哭…
三姨太抱着妆奁匣子疯跑,珍珠翡翠撒了一路,被府中江湖中人抢夺,并且顺手一刀。
几个小丫鬟缩在假山后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一名侍卫被火枪轰碎胸膛。
英王府经营多年,必然也有忠心耿耿的仆人卫士。
他们拎着兵器掩护主子,但面对凶悍的都尉司,唯一的下场只有死。
有几处宫殿,已经着了火,浓烟滚滚,更添混乱。
好在,都尉司来的都是精锐,迅速控制住局面。
有些江湖中人和王府侍卫惊慌失措跑出王府,也被外围的都尉司高手捉拿。
“呸!还想跑!”
沙里飞押着一人从后院走来,狠狠一脚,将对方踹翻在地。
此人书生打扮,被毒蜂蛰得满脸浮肿,正是逃往后院的于文海。
“是于文海?”
罗明子问清后,顿时满脸惊喜。
大殿中已传来消息,“蟠桃会”的人无一幸免。
之前的神秘高手,又跑的无影无踪。
这于文海是孔晦的徒弟,必然知晓许多情报。
忽然,空中一阵狂风,裹着黑暗散去。
李衍推开阁楼小窗,一个纵跃稳稳落地,“老沙,安庆胡同里。”
沙里飞一听,顿时了然,带着吕三便往外跑。
李衍让他去,必然是寻找乌勒吉的尸体。
对方再怎么说,也是阴犯高手,身上说不定有好东西,而且其脑袋,也要交给五仙教的胡媛媛。
罗明子心知肚明,也顾不上搭理,沉声道:“方才有高手,可曾察觉到?”
“发现了。”
李衍面色凝重,“是个阴犯,但对方身上有国祭神器,勾牒无法定位。”
他的勾牒,镶嵌了阴长生留下的神秘玉牌,探查能力十分强。
若非如此,连对方气息都感应不到。
“会不会是赵清虚?”罗明子低声询问。
“有可能。”
李衍点了点头,“对方掐准了时机,待我驱使阴司兵马时动手,说明对我很了解,即便不是赵清虚,也是那烂牍先生孔晦。”
说着,看向地上的于文海,“迅速审问此人,或许有发现…”
轰隆隆!
就在这时,街道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同时伴着一声怒吼:
“都干什么,造反吗!”
“滚开!”
原本就敞开的王府大门,轰然碎裂。
但见一队黑甲铁骑撞开府门,涌入王府。
这些黑甲铁骑,个个杀气十足,手中握着长枪兵刃,脸色冷漠。
一看,便是军中悍卒,气势还要压过都尉司人马。
为首者年约五旬,面如刀削,满脸络腮胡,眉间一道箭疤斜贯至颧骨,身披山文铠,腰间悬着御赐“虎贲”佩刀,一身戎甲,在月光下闪烁寒芒。
“罗明子!”
此人左右一看,眼睛顿时充血,暴喝道:“谁给你的胆子,带兵血洗王府?!”
李衍眉头微皱,将手摸向了腰间燧发火枪。
英王府之所以在京城横行,一是皇帝念旧,二便是与军中关系颇深。
英王征战回来后,便早早死去,但很多手下如今已威高权重。
罗明子见李衍满脸凶光,连忙摁住他的手,低声道:“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严铁山。”
李衍闻言,一声冷哼,不再动手。
五军都督府,负责统兵、作战与卫所管理,名义上与兵部分权制衡。
能当上左都督,法理上已是朝廷最高军事指挥官。
当然,随着皇权集中与制衡,在当年北疆之战后,已彻底沦为虚衔。
但即便如此,也必须由勋贵或战功卓著的将令担任。
严铁山,便是当年北疆之战中,英王的手下。
这种人,自然不能胡乱打死。
罗明子将他安抚后,便转身抱拳行礼,不卑不亢道:
“下官奉令,查办英王府勾结‘蟠桃会’邪教一案。”
“放屁!”
严铁山马鞭直指满地尸骸,“本帅只看见都尉司屠戮皇亲!尔等擅调兵马、私毁王府,与造反何异?!”
说罢,又转身下令道:“把他们通通拿下,我这就去面见陛下,罗明子勾结弥勒教余孽,假传敕令,意图颠覆社稷!”
说着,又瞥向李衍等人,“这些江湖匪类,统统按谋逆同党处置!”
其手下悍卒,齐齐抬起长枪。
都尉司的人马,岂会束手就擒,直接抬起弩箭火枪。
正当双方僵持时,忽听一声长笑:
“严都督好大的官威啊!”
只见国子监祭酒邹延礼,提着酒壶踉跄走来,怒喝道:“这次捉拿妖人平乱,老夫也有参与,莫非也要给我安个谋反的罪名?”
严铁山眉头微皱,冷哼道:“若有罪,自有皇上处理,屠戮英王府,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自然知道,英王府肯定有些问题。
但如此明火执仗攻入府中杀人,他们军中一脉,岂不威严扫地。
哗啦啦 就在这时,英王府门外再次响起密集脚步声。
这一次,涌进来的军士更多,且身着金甲,头盔顶部红缨飘荡。
御林军?
严铁山看到后,心中一突,但却面不改色,沉声道:“刘将军来的正好,这些人屠戮王府,如同造反,将他们速速拿下…”
“严都督!”
为首的中年将令眼角一抽,冷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莫要乱来。”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
严铁山看到后,面色陡变。
那令牌之上,赫然写着“如朕亲临”四字。
他脸色微白,抿着嘴唇,“是皇上的意思?”
“严都督莫要多想。”
为首的中年将领沉声道:“英王府的事,比你想的要大,陛下说了,无论谁与他们勾结,即便太子,也要立刻拿下,你可要阻拦?”
严铁山闻言,立刻闭上了嘴。
他就住在附近街道上,虽受老英王恩情,但也知道如今的英王府有麻烦。
其中,还涉及到开海派与地方派的争斗。
虽拿了请柬,但也只是送上贺礼,并没来赴宴。
发现英王府被人攻打,才急匆匆带着手下赶来。
他本以为,就是静海帮那些破事,但现在看来,有些不妙。
罗明子也看出,这严铁山不像是参与了此事,因此不再理会,而是对着御林军将令拱手道:“刘将军,‘蟠桃会’的人已被灭口,还请控制王府,待我们寻找线索。”
这刘将军也不废话,直接转身下令。
待御林军冲向各个庭院,他才微微摇头,低声道:“都有谁,我好做准备。”
他此行可不止一个任务,今夜御羽林军已全部出动,而且金吾卫也随时待命,只要拿到名单,立刻就会控制捉拿相应人员。
罗明子拱手回道:“户部侍郎周明远、盐运使家的母老虎、安平侯…”
刘将军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小心问道:“都死了?”
“都死了。”
罗明子无奈道:“他们吃的那玩意儿,有点像蛊毒,被高手引爆…”
刘将军听罢了,仰天叹了口气,“今晚,事情大了。”
而旁边的左都督严铁山,身上已满是冷汗…
晨钟撞破薄雾,京城在血腥味中苏醒。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还凝着夜露,早起的菜贩刚支起摊子,便见一队队金甲御林军踏着整齐步伐从巷陌穿出,铁靴震得沿街窗棂簌簌作响。
卖炊饼的老汉缩着脖子嘀咕:“乖乖,这是要变天啊“
昨夜英王府大火,又有诸多权贵家宅被封。
后来不止御林军,就连金吾卫也参与了进来。
金吾卫负责仪仗护卫与京城治安。
御林军负责拱卫皇城。
实际上,金吾卫也属于御林军。
其中涉及到了大宣军制改革,至今还有些模糊,经常互相调遣。
但无论怎么说,都是皇上亲军,独立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平日里的小事,根本不会搭理。
如今全部出动,自然是流言纷纷。
市井之间,说什么的都有,比如英王造反,皇帝要杀老臣。
而京中官员则明白另一件事。
昨晚的行动,说明皇帝不信任他们任何一个。
他们的消息,自然远比百姓灵通,很快弄清了原因。
“蟠桃会”的事,让不少人诧异,也让一些人后怕。
而十二元辰的名号,也随之传遍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