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前,牺牲大教堂之外的广场上,涌动的人潮里,两个身影静静站在其中,凝视着眼前的这一切。
狂热欣喜的氛围之中,却唯独像是无关的人。
沉默的伫立,许久,许久……
就好像在等待着一个半个小时前就信誓旦旦的出门了的朋友一样,渐渐焦躁,渐渐恼火。
偏偏在沉默里,却好像坐超高楼层的电梯一样。
按下按钮之后,缓慢看不见尽头的向上,无止境的沉默里,渐渐尴尬。
于是,开始没话找话……
“天很蓝啊。”
“嗯。”
“风也很不错。”
“确实。”
短暂的对话并没有驱散尴尬,反而令沉默显得震耳欲聋。
眼看着闻雯再一次焦躁起来,季觉忍不住叹了口气,趁着身高优势还在,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趁着她反应过来之前,赶快找话题:“闻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闻雯双手抱怀,跺着脚,来不及因为季觉拍肩而气恼,又陷入了思考之中,以至于没注意到季觉嘴角勾起的那么一丝笑意。
压不住嘴角了。
像闻姐这种一根筋单线程的纯正荒墟,真的很好哄啊。
“……要说的话,只是感觉,有点奇怪。”
闻雯捏着下巴思索许久之后,感慨道:“认识了这么久,虽然大家协力合作了很多,但要说正儿八经的一起出门打架,这还是第一次吧?”
“唔,确实。”
季觉点头,想了想,也感慨道:“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啊。”
顿时,闻雯投来的目光,越发复杂起来,简直就像是看着自己带的小弟,跑去别人家干活儿一样!
“童植物那个家伙,每次说起你来的时候,眼睛好像都跟放光一样,说你多靠谱多厉害,配合多默契……我只能在旁边点头嗯嗯啊啊,根本插不上嘴。每次说完之后还要问我,有这么靠谱的朋友,出任务一定很轻松啊,真的好羡慕你啊。”
闻雯的牙都快咬碎了:“结果这便宜老娘半点是没占到过啊!”
“不,一般来说,你遇到什么对手,基本上都被一拳头干碎了吧?一拳头干不碎就再上一拳。”
季觉遗憾提醒:“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发挥的机会嘛,况且,工匠不就是应该老老实实的呆在大本营里干活儿么?真要和人打遭遇战,才叫倒霉呢。”
但这么一想,这么长时间以来,在工坊外面跟人干了那么多架,几乎自己都快习惯了……结果还是霉运作祟么?。
“工匠啊……”
闻雯沉默一瞬,“虽然至今依然不知道你去做工匠究竟算不算一件好事儿,但你搞得似乎还挺不错。
明明才一年多一点而已连天工都已经搞得定了,搞不好以后,我出去还要报你的名字求罩呢。”
她感慨着,随手锤了锤季觉的肩膀,结果忘记了身高,锤到胸口了,然后,才反应过来,忽然抬头,眼神审视:
“对了,你刚刚拍我肩膀做什么?”
“诶?有吗?”
季觉茫然看过去,早有准备的无辜眼神,反而令闻雯越发的确信,拳头捏的嘎嘣响:“你小子,趁着我这会儿个子小,一个劲儿的占便宜是吧!”
“没有没有,就顺手,顺手,真不是故意的。”
季觉赶忙解释安抚,努力的憋着笑,“不过我感觉,闻姐你现在这个身高也挺可爱的就是了噗——喂,这就没必要打我了吧?
好好好,我闭嘴。”
季觉举手求饶,不然闻雯就要跳起来给自己狗头来个大逼兜子了,目前身体的石化状况还是没有缓解,别一巴掌下去,脑袋飞起来,到时候接回去更麻烦。
眼看他投降,闻雯哼了一声之后,收回视线。
不想说话。
季觉低头看过去,装上了机械肢体之后,他的身高反而提升了三十多厘米,如今此长彼消,闻雯才到自己胸口。
怎么说呢,总感觉,身高变矮了,年纪变小了之后,似乎心智也年轻了好多啊。
不,这个建立黄粱遗骸的世界终究是一场幻梦,所有的一切都是泡影所化,即便是人自身的面目,也是以内心中的自我认知显现模样,也就是说……
明明看起来那么成熟稳重,结果心里完全就不一样啊!
“噗——”
季觉想着想着,肚子忽然一痛,不由自主的弯下腰。
被肘了!
“喂,闻姐,你干什么?”
“啊?我也不知道,就是莫名其妙的想要锤你两下。”闻雯肃然问道:“一般这个时候,被揍的家伙心里都在寻思什么鬼东西,你该不会也是吧!?”
“完全没有好么!”
“那为什么越来越想锤你了?”
“只是你单纯想要锤人而已吧!”
“你小子,别给我逮到了嗷!”
都是一些,无聊的时候随意的闲聊,只是,不知为何,不知从何时开始起,那样的尴尬和疏离消失不见了。
自然而然的站在一起,推搡打闹。
就在周围无数狂热的祈祷和呐喊里,就像是两滴截然不同的水,混入海洋里,随波逐流的缓缓向前。
耐心十足的等待。
直到,大门洞开的轰鸣,终于响起。
那个仿佛被圣光所照耀的人影,在万众的欢呼之中,缓缓走出,如同代表神明,君临在大地之上,轻蔑的瞥过了一切,却丝毫未曾因尘世的美荣所停留。
终于——
季觉无声的轻叹着,撒下了那么多饵料,打了那么久的窝之后,总算有分量足够的巨物从水中升起,露头了!
“闻姐,加油哦。”他低头,最后鼓励。
“切,还用得着你说。”
闻雯笑起来了,掀起兜帽,直勾勾的凝视着数百米之外的圣者,活动了一下手腕:“看我的。”
叨逼叨了这么久,总算能干干脆脆的干一架了!
她握紧了背后拆解成两段的长枪,拼合在了一处,经过精细调试的重量和仿佛和五指贴合为一的绝妙手感。
尺寸,重量,重心,尽数完美无缺。
那一瞬间,她握紧了重构的长枪,悍然投出!
于此,掀起赫赫风雷。
铁光灼红,笔直的划过了一道直线,遥隔如此漫长的距离,仿佛撕裂薄纸一样,贯入了圣者伊德拉的胸膛,恐怖的力量再度爆发,拖曳着那一具躯体,飞起,钉进了神圣之门中。
余音巨响轰然爆发。
惨叫、怒吼、呓语、悲鸣,无数杂响之中,人群溃散像是褪去的海潮,还有不自量力的狂信徒想要飞扑过来。
长袍的袖摆之下,一把手枪抬起。
季觉头也不回的扣动扳机,一一放倒,银色的子弹如活物一样钻入脊髓,扩散,汲取灵智,迅速凝固。
将那些狂信徒们变成一具具残缺的石像。
充其量,不过是尘埃。
因为有真正的天怒之声,从圣堂的最高处,响起!
“异端、异……端!”
神圣之门上,残缺的圣者痉挛着,抬起破碎的面孔,俊美庄严的面容之上,满是狰狞,猩红的眼瞳死死的盯着闻雯和季觉,张口,咆哮:
“异端受死!!!”
轰——!
那一具残躯,骤然膨胀,像是气球一样,膨胀到了极限,紧接着,轰然炸裂,血色和肉芽如潮水一般蔓延。
长枪倒飞而出,落在了地上,被血色所侵蚀,迅速的锈蚀。
而就在震怒的咆哮里,伊德拉从脆弱的人身之中挣脱束缚,所谓的圣徒,显现真正的模样!
就像是一条诡异的大蛇,以残躯为出口,驰骋而出,蠕动不休,一张张狂热的面孔像是鳞片一般,点缀在他的身躯之上。
而就在如大蛇一般的身躯之上,六只翼状器官迅速的展开,就像是白骨和血肉编织而成,凄厉狰狞。
而四颗头颅,四张面目,从巨蛇之首中生长而出——悲悯、漠然、震怒和微笑,表情变换不休。
此刻,骤然张口,怒斥。
如狮子咆哮。
无形的狂潮爆发,吹向四面八方,万钧之重从虚空之中凭空显现,将一切砖瓦、建筑、构造,乃至脆弱的人身,尽数碾成粉碎!
神威无穷,可一个个未曾来得及逃走的信徒却瞬间化为肉泥,只剩下血雾飘荡在半空中。
包括季觉所桎梏的那些狂信徒。
恶魔和异端们没有荼毒他们,反而是神明的力量将他们碾成粉碎,毫不在意。不,对于圣者看来,未曾洗去原罪的凡人,本就不值得任何的爱惜吧?
更不要提眼前的异端!
异端也不在乎他。
哪怕重力洪流席卷而来,也懒得看一眼——圣者不爱惜信徒,但闻姐是绝对罩得住小弟的啊!
闻雯伸手,遍布锈迹的长枪倒飞而出,落入手中,倒持,向着地面贯下!
仿佛礁石一样,将迎面而来的洪流撞成了粉碎,令无形的力量也从正中开辟,向着两侧分流而出。
“看你了,闻姐!”
季觉丝毫不讲江湖义气的向后撤出,就像是训练家丢出宝可梦一样,气势汹汹:“弄死他!”
“你可闭嘴吧——”
眼看着这狗东西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闻雯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可生气了好办,反正有现成的出气筒就在眼前。
地面之上,陡然浮现出了一道裂痕,闻雯突进,践踏大地,腾空而起,向着半空之中的天使化的圣者激射而出。
手中,黄金之枪再度显现烈光,轻而易举的割裂了羽翼所掀起的狂风和屏障,突进,撞破了两只遮在面孔之上的翅膀,倒持的长枪向着伊德尔的面孔此处。
然后,才看到,四张面孔之上浮现的嘲弄。
张口,喷吐!!
猩红的雷电彼此交织,迸射而出,如利刃一样,扑面而来!
长枪和雷霆碰撞在一处,居然迸发出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激烈震荡,锈蚀的部分迅速蔓延,到最后,居然从正中……断裂?!
闻雯错愕一瞬,顺势倒飞而出,坠落,在地上,狼狈翻滚,可一根根猩红的雷霆之刃如暴雨一样,不断的撒下,紧追不放。
“季觉,怎么回事儿!”
闻雯大怒:“这玩意儿怎么断了!”
“本来就是拿个天使做出来的,而且还是发育不全的水货天使,两边撞一下,断了很正常嘛。”
季觉探头,淡定的挥手:“你先顶一顶,我马上解决!”
“我顶你个——”
闻雯牙都要咬碎了,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工匠的嘴骗人的鬼!
老娘这是给你做试验品来了么!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反手将两节断枪抛给了季觉,可另一头的季觉也已经落入了天使的围攻之中,左支右拙。
来不及关心其他人,她就听见,天穹之上再一次传来的咆哮。
暴雨倾盆。
无数猩红的雷霆覆盖天穹,就在圣者的震怒和嘲弄之中,从天而降!
“异端,死来!”
可下一刻,无穷坠落的雷霆陡然一滞,然后,从正中开辟。
一个身影已经再度升上了天空,速度快的不可思议,如同逆流而上的陨石,迎面撞碎了一道道脆弱的雷霆。
近在咫尺!
当着四张面目八双眼睛,闻雯握紧了拳头,毫不留情的,挥出。
瞬间的错愕再紧接着,庞大的圣徒,居然……
倒飞而出!
轰!!!!
巨响之中,庞大的天使砸进了破碎的圣堂之中,几乎嵌入坍塌的废墟里。
只是一拳!
簌簌烟尘升腾中,勾勒出了那个一步步靠近的身影。
“你大概是记性不太好吧?”
闻雯抬起手来,满不在乎的擦去了脸上的那一丝鼻血,轻蔑昂首:“是不是忘了,没那些玩意儿之前,我是怎么揍你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