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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 好日子与坏日子

  一场骤雨过后,阳光将道路上的泥泞再次晒干,大车轰轰而过时,便有尘土飞扬。

  在湿热的风里,尘土有气无力的升起,又落下。

  裸露在外的皮肤能够感受到一阵阵令人不快的滑腻和黏着感,裤裆里黏成一团,怎么都不得劲儿。

  在户外走上几步,就让人由衷的怀念起冰镇快乐水和空调来。

  遗憾的是,这两样在荒野里都是奢侈品。

  能享受到的时候,寥寥无几。

  随着夏季的逐步远去,在经历了一场又一场仿佛没有尽头的暴雨之后,漫长到令人在煎熬里长出蘑菇来的雨季终于结尾。

  荒野再一次的迎来了稳定和繁荣。

  忽略掉相对并没有那么频繁的暴雨,和相对起来并没有那么暴虐的阳光,已经算得上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憋闷了好几个月的聚落民和垃圾佬们再一次的扛上全部的家当,倾巢而出,仿佛农忙。一时间,昔日冷清又荒芜的荒野上,居然也隐隐繁忙起来。

  和往年不同的是,这一次多了不少显眼的红色。

  越来越多的粉刷成五颜六色的超载小三轮出现在了道路上,往来在各个聚落或者是临时的工地与矿场之间。

  穿着同样醒目的司机们喝着酒抽着烟,扛着枪,负责将货物送到每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在小三轮和制服上,往往喷涂着黑色的LOGO,以及最近在荒野中名声鹊起的公司名字————信使物流。

  “阿叔,老、老……这个老吊是边个哦?名字还挺复杂腻……”

  踩了一脚刹车的络腮胡男人从车上跳下来,往泥水里啐了口痰,抄着货单磕磕巴巴了半天,没认出字来。

  然后,理所当然的迎来了怒吼。

  “草泥马,不会念可以不念,老常!老常!”

  订货的男人在哄笑声里掀开破烂房车的帘子钻出来,劈手将单子夺过,签上了名字之后,拍回了送货员的手里:“东西呢?。”

  “哎,凶什么凶哦。”

  送货员摇了摇头,回头在车厢里翻翻找找了半天,找出了一个样式统一规格的金属箱子来,交过去。

  上面还带着密码锁。

  明显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老常早就习惯了信使物流的规矩,没有再让他废话,很快,等老常从屋里出来,空的箱子就被丢了回来。

  箱子是信使物流的。

  至于箱子里究竟是什么……反正没人问也没人说。

规矩就是这样,寄件的时候确认了,没有违背老板的规矩,那送货的人就不用管什么。荒野之中  把标准卡的太死的话,是没生意做的。

  确认一单结了之后,送货员就骑着小三轮开始送其他普通的货物来。

  大部分都是信使物流的订购册里的产品,统一包装和统一批次采购的药品、应急食物、衣物,手纸,烈酒,小部分的是蔬菜或者肉类这种需要冷藏的东西,亦或者荒野中没办法生产或者没办法凑合的数码产品,偶尔中间还有几本书,几张奇怪的碟片……亦或者里面没有菜没有花也忘记放汤的紫菜蛋花汤。

  轮到最后,送货员骂骂咧咧的怒吼,这么大的马桶是哪个败家子儿买的,还有,老子不包安装!

  一趟货送完之后,送货员抽了根烟之后,又将聚落里要寄出去的东西装好,签完合同之后,又接过了一张写了一小半的订货单,点了点头,跟聚落里的头目约定了再一次送货的时间。

  下次再过来,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或者急件的话,就要到三天之后了。

  理所应当,且没人在意。

  不同于城里卷到次日达都要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同行们,在荒野里干物流时间方面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有命送货才是重点。

  “每次这么多东西怕是不安全吧?”聚落门口抽烟的闲汉好奇的探头探脑:“万一遇到车匪怎么办?”

  送货员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几个好像好奇的人,咧嘴,似笑非笑:“还能怎么办,跑呗。”

  他说:“公司的规定,遇到抢劫的,第一时间甩掉货箱跑路就行,什么货都不用管,谁抢到了,就归谁了。”

  “这么大方?”周围有人笑起来了,好像不信他的扯淡。

  “反正培训是这么说的,遇到车匪的状况也不少,死了的有抚恤金,二十个月的工资,活着的也不扣钱,还能继续送货。”

  送货员又点了一根烟,慢悠悠的发动车,走了。

  人群里,有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正想要说什么,人群却刷一下的就散开了。

  一个黝黑枯瘦的男人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那个问话的人,毫无征兆的,甩手一个耳光过去。

  连带着旁边那几个,一人一个耳光,顺带一个窝心脚。

  没人敢还手,连躲闪都不敢。

  “李、李叔……”

  “出息了啊,老鼠辉。”

  枯瘦的男人啧啧感叹,“连海岸的货都敢打主意?你这么想找死,不如我帮你一把,把你赶出聚落,你自己去好了,好不好?将来混出名头了,说不定我还看你眼色呢。”

  “我,叔,我不是那个意思。”被打耳光的闲汉眼神躲闪:“我真没那个想法,就问一下……”

  “你最好不是。”

聚落里的主事者漠然:“不然用不着海岸,我  先把你吊到发电塔上去,省得海岸的清收队找上门的时候,再被你害死!”

  所有人噤若寒蝉。

  “行了,都散了吧。”

  李叔挥了挥手,最后瞥了那几个躁动的年轻人一眼之后,转身走了。

  等回到了自己的房车里之后,他开了瓶啤酒,吨吨吨喝了一大半,头也不回的说到:“小六你盯住他们几个,如果他们偷摸出去的话,告诉我。”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车里看毛片的年轻人摇了摇头:“老鼠辉那种垃圾,不识好歹的。你救了他一命,他还嫌你挡了他财路呢。

  这种人早点赶出去,对所有人都好。”

  李叔没说话,继续喝着啤酒。

  快进完了之后的年轻人等了半天,没忍住问:“海岸搞的那个物流,树大招风的,我看长久不了。

  有好几个老板,都放出风来了,你说要不要………“

  李叔面无表情的看过来,打断了他的话,反问:“你都说是老板了,你看我像老板么?”

  “不像。”

  小六遗憾摇头,“像个穷逼。”

  “这不就对了?”

  李叔嗤笑:“穷逼操心老板的事儿做什么?

  老板要做事,就让老板们去做,老板做完,无论哪个死哪个赢,还不都要找我们这帮穷逼干活儿?

  他妈的,我要能干的赢海岸,我早特么自己当老板了,还用得着为他们这点逼钱卖命?”

  小六沉默许久,狐疑的看过去,许久,摇头:

  “真不像你啊,叔,当年抄着家伙带我出门的时候,你可没怂过。”

  “上了年纪了,怕了。”

  李叔端起酒瓶,仰头,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荡荡沉默了许久之后,没有再拿,只是吧嗒了一下嘴,将最后一滴倒上舌尖。

  海岸批量订购的啤酒,称不上浓郁香醇,充其量不过是带了点酒精和味道的佐餐饮料而已。

  滋味寡淡。

  可这样的啤酒,在冰过之后,在曾经的荒野里,也是只有聚落的头领才能随时享受的得到的。

  现在,他的车子最后面,却堆了一整排。

  不知道多少手的冰箱呼哧呼哧的制冷,组装出来的蹩脚空调滋啦滋啦的冒冷风,报废微波炉里预制菜转上几圈之后,叮的一声,已经冒出了诱人的香味。

  “吃饭吧。”

  李叔将踩扁的罐子丢进箱子里,拿起筷子来。

  包装袋撕开,里面的青椒、肉丝和油就倒进了盘子里,搭配着黏糊的米饭,一股脑的塞进嘴里。

扒饭的间歇,他偶尔会抬起头来,看向聚落外  围的荒野。

  草青青,天蓝蓝,阳光灿烂。

  从海岸那边买来的篷布已经逐步搭起来了,等温度再下去一点,就可以试着种点大蒜和油菜。

  可以再留点地方,叫人搞个鸡棚,卖不出去也可以留着自己吃。

  这样的日子其实挺好的。

  他忽然想。

  这日子,是眼见的,好不了了。

  同样的天空之下,同样的荒野之中,人和人的悲喜却难以相通。有些人畅想未来,而有的人,感觉已经没有未来了。

  聚落里的街道上,没有人说话,一张张面孔凝重或者是阴沉,亦或者好奇,探头探脑的,瞥着最中央那一座‘最气派’的建筑。

  城里随处可见的三层楼房。

  门前面,装甲车上印着海岸的LOGO,而一个个荷枪实弹的‘保安’已经站在了周围,冷漠的瞥着一张张面孔。

  大厅里,已经不复之前寒暄时的和煦,几乎剑拔弩张。

  在破烂桌子的一边,穿着妥帖、西装革履的拜访者风轻云淡,而桌子对面,那些个饱经风霜、皮肤黝黑的本地人们已经群情激愤,面红耳赤。

  不少的年轻人已经怒不可遏,只差一声令下,

  就一拥而上,将这些眼睛里只有钱的外来者碎尸万段了!

  “季先生这是要赶尽杀绝么!”

  冯耀的双手颤抖,看着手中的通知单,眼睛遍布血丝:“总不至于一条活路都不给我们吧!

  难道就要把我们逼死才算么?”

  伴随着他的话语,旁边的人向后瞥了一眼,给了眼色,顿时气氛越发的悲愤起来,围在大厅外面的人也开始吵吵嚷嚷了起来。

  还有的人已经抄起枪来。

  保卫家园!保卫聚落!宁死不做奴隶!

  大不了和你们拼了!

  “这可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冯先生。”

  催收的主理人明显是已经见惯了荒野的民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一个月之前我们来问,你说水鬼们还没走,不安全,半个月之前我们来问,你说伤员太多没恢复好,现在我第三次来问,怎么就能算把你们逼死呢?

  就算是在城外,也总要讲道理讲规矩的,对吧?”

  “道理是道理,规矩是规矩,可这未免也太苛刻了!”

  冯耀的声音沙哑,几乎落泪:“季先生的价码要的这么高,我们也是要生活的啊,一下子带走这么多人……”

  “当初你们打电话过来求援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催收者摇头,拿出了手机来,推到桌子中间:“荒野里不讲合同,但当时的录音,视频,还有电子确认签,也都是完完整整的。

  冯先生,你又想要钱,又不想交人,还想要赖账,如今又还打算要活路,这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早在之前雨季,水鬼肆虐的时候,海岸就已经向整个海州荒野里的聚落推出了安保服务,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的火力支援。

  倘若任何聚落面对袭击时力有未逮或者是状况危机,那么随时可伸出援助之手。

  不论是武器,设备,亦或者火力支援。

  随时随地。

  至于价格,同样公开透明。但却不收钱,也不收贵金属。

  所有的物资和火力支援的价格,都是以工期计算。

  其中,一发导弹的价格,就是十年,不论是十个成年装劳力为海岸效力一年,还是一个人签十年的合同,都无所谓。

  而随着雨季的结束,一百六十年的工期,摆在了冯耀的面前。

  可偏偏一度舒爽过后,冯耀就和无数好完了要掏钱买单的人一样,感觉这价格不太合理了起来。

  真要是按照这个价格走,整个聚落什么都别干了,要给海岸打半年的白工了。

况且,这么多人走了,回不回来还是两说,以前的那些个‘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别说生意聚落恐怕  都保不住了!

  那到时候自己这个头领吃什么?喝什么?

  也去海岸的流水线上拧螺丝么?

  于是,在虚与委蛇应付了好几波催收之后,冯耀开动了自己的小脑筋,心里有了那么一点不应该有的想法……

  “您也知道,我冯耀为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一口吐沫一个钉,绝对是不会赖账的!”冯耀擦了两滴眼泪之后,愁容之中挤出了一丝令人感慨的诚恳和无奈:“只是雨季才刚刚过,整个聚落实在缺不了人,大家已经揭不开锅了,还请高抬贵手,容我缓缓……我……我……”

  说到激动的地方,他眼泪都已经忍不住。

  大好男儿,真情流露的时候,居然潸然泪下。

  “好啊。”

  桌子对面的催收者点头,不假思索。

  冯耀,愣在了原地。

  不只是他,背后所有义愤填膺、怒容满面的气氛组成员们,也都陷入了呆滞,面面相觑。

  这……

  这对吗?

  剧情应该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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