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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8、摩耶的故事

  京城。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城池,因钦天监提早张贴的布告,城中百姓们提早归家,闭门。

  大雨瓢泼,将城中的街道打的湿漉漉,扬起低矮的“烟雾”。

  钦天监内,这座城内与天师府的钟楼几乎等高的建筑内,一名名星官正忙碌着。

  而在建筑最高处的观星台上,品秩正三品的司监盘膝坐在头顶拱起的楼檐下,望着城外京郊墨绿色的竹林走神。

  “老爷,您要的东西取来了。”

  身后,一名童子费力地拎着一只木箱子走了上来,砰地将其放在地上,还装模作样擦了擦汗,假装很累的样子:

  “入夏了,这大雨天,可不容易从大理寺搬过来,您就这么急着看?”

  距离赵都安离开京城,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不久前,大理寺那边派人来钦天监,请了一名星官过去,说是在整理神龙寺内查抄的物资时,意外搜查到了一箱子尘封的书卷。

  粗略看过,似是与占星相关,故而请专业人士鉴定。

  神龙寺产业庞大。

  当初只粗略查抄,整个清点工作至今还未完成。

  那名星官自大理寺回来后,神色兴奋,向司监汇报,这才有了将这箱东西拿过来的事。

  “求知若渴,雨天不便外出,岂非正是读书时?”

  垂垂老矣的司监大人转回身,笑呵呵地说。

  站起身,走到箱子旁,又坐下。

  箱子表面的封条已经拆开了,看上去这箱子东西也有年头了,打开来,里头尽是灰尘,不知尘封多少岁月。

  老司监小心翼翼,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翻开仔细辨认,露出惊喜的神色:

  “果真是摩耶手抄本!”

  童子茫然道:“那是什么?”

  老司监抚摸着书籍封皮,笑吟吟道:

  “你来说说,现如今留存下的最早的观星书籍,占星书册,有多久?”

  童子不加以犹豫:

  “六百年前。启国当年陷入绝境,一把火焚烧了都城,此前的重要资料、书籍都焚烧毁去了,故而如今钦天监内留存的最早的记录,也只追溯到六百年前。”

  老司监摇头道:

  “不对。当年启国焚烧书籍,但民间却还有珍贵资料留存。

  彼时,神龙寺尚未有后来成就,但已经有了雏形,在都城内有一座小寺庙,里头穷困潦倒的僧人们继承了一千年前摩耶行者留下的一些遗产,其中就包括部分书稿。

  摩耶行者晚年时沉醉于观星,占星,留下不少文字,原稿虽大都没了,可神龙寺内留下少许手抄本,却是合情合理。”

  童子惊讶极了:

  “就是这些?是一千年前,摩耶行者的记录?”

  老司监颔首,眼中流露出尊敬之色:

  “幸好我等知晓,否则若给大理寺那群不识货的吏员随意丢弃,便是难以估量的损失了。”

  雨水从楼宇屋檐上如珠串般掉落下来。

  老人耳畔尽是雨声,翻开古老的抄本细读,只见翻开的第一页,便写着一句话:

  “灾星陨处,牧北之极。”

  虞国太祖皇帝!

  牧北森林深处的小院内,火红灿烂的大榕树下,当徐太祖笑着说出这句话。

  站在门口的几人脑子同时嗡的一下。

  饶是一路上,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可当真亲眼看到活生生的,历史上的传奇人物,心头的巨大冲击仍如海啸,难以平复。

  “老徐……”赵都安瞪大了眼睛,将眼前这名老拳师与《武神图》中,那个中年的徐蛮子做对比,一时心绪翻涌。

  他身旁的女帝更是整个人僵住,呆呆地望着只在画卷中见过的祖先,心中百味杂陈。

  张衍一也是动容,这位神仙般的人物罕见地流露出了发自真心的尊敬之色,束手而立,十足的晚辈后学姿态。

  “主人……”拓跋微之愣了下,她竟是接受的最快的,主动上前,躬身行礼。

  拓跋微之在腊园内,一次次沉睡,又苏醒,在她的时间感知中,这六百年并不算很长……

  所以,看到徐太祖时,反而最自然,如同久别重逢。

  徐太祖朝她轻轻点头,又笑着摇头道:

  “自上次分别后,我说过,你已不再是我的仆从。”

  “先祖……我……”

  这时,徐贞观眼眶微红,近乎失态地就要上前,却给赵都安伸手,猛地攥住了:

  “等等。”

  赵都安警惕性十足:“还没确定他的身份!”

  女帝也一下醒悟,牧北森林太神秘了,如何能看到个人就相信?

  徐太祖闻言,也不气恼,反而笑呵呵道:

  “倒是警惕,恩,让我想想如何自证身份……是了……”

  他似想到了什么,忽而抬手一招,下一刻,赵都安气海沉睡如死蛇般的龙魄竟苏醒了,挣扎着冲破气海,欢喜地盘绕着树下的老拳师旋转。

  那在外人面前,素来威严冷漠的龙魄,此刻竟如一条小狗,讨好地围绕着老拳师打转,看的几人目瞪口呆。

  徐太祖抚摸龙魄“狗头”,笑呵呵看向赵都安:

  “如此可还能证明?”

  赵都安沉吟了下,试探道:“奇变偶不变?”

  女帝:??

  徐太祖沉默了下,眼神变得有些古怪,那是一种很奇妙的眼神,仿佛久别重逢……

  他忽然笑了,抬手一挥,龙魄自行在头顶榕树上盘绕,而后吐了口气,认真道:

  “虽然我不是来自那个世界的人,但……符号看象限。”

  对上了!

  赵都安提着的一颗心猛地松了下来,同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信息:

  眼前的老徐,似乎是猜到了他最大的担心,所以竟是开门见山,主动开口,声明了自己并非穿越者。

  “先祖!”

  旁边,徐贞观在确定眼前人真实性后,终于不再迟疑,迈步上前,神色激动地行下大礼:

  “虞国当今皇帝,不肖子孙徐贞观,拜见先祖!”

  徐贞观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忐忑的。

  因为虽然在人世间中,先祖似乎早预判到了自己的存在,但身为女子,登基称帝,老祖宗怎么看,终归是个不好判断的事。

  徐太祖却仿佛对女帝的存在并不意外,眼中流露出一丝慈爱之色,亲手将女帝搀扶起来,仔细打量片刻,忽然得意地笑道:

  “看来我后世那些个子孙还算争气,一代代改良基因,我徐家子孙终于也不似我这般潦草了。”

  噗……赵都安听得差点走岔了气,女帝表情也呆滞了下,似没想到老祖宗性格果然如宫廷史书上记载的那般“平易近人”。

  张衍一假装没听清,恭敬行礼:

  “天师府当代传人张衍一,参见徐氏前辈。”

  徐太祖扭头看向老天师,视线停留在他腰间的那一卷天书上,微微颔首,目露感慨:

  “一晃许多年过去,看来天师府与皇室还算和睦。”

  赵都安心中憋了一肚子疑惑,忍不住道:

  “你真是老……太祖皇帝?你知道我们会来?认识我?又为何能长存六百年?为何要指引我们到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太多,太多的疑问。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自己的穿越之谜,但外人在场,终究没有开口。

  徐贞观也醒悟过来,有些激动地道:

  “先祖,如今外界并不太平,您既然还活着,为何不曾现身?”

  微风穿过拳馆,大榕树上叶片哗啦啦抖动着,夕阳也格外温柔。

  徐太祖迎着君臣二人的视线,笑了笑,不疾不徐地道:

  “念奴,去屋中取来我煮好的茶,我们坐下慢慢说如何?”

  裴念奴一声不吭,扭头进屋去了。

  不多时,她捧着茶盘走来,放在石桌上,几人见状,也只好耐着性子,分别围坐在桌旁。

  徐太祖坐在主位,环视几人迫切的脸孔,这位历经沧桑的老拳师笑了笑,说道:

  “我知晓你们的来意,且放心,我既然引着你们来到这里,你们所想问的,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不会隐瞒。

  只是在此之前,我想知晓,如今外界状况如何?

  你们既然肯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此地,想来必是外界已天下大乱,面对不可敌的强敌了吧?”

  赵都安心中一动,看样子,生活在这里的老徐并不了解外界的变化。

  徐贞观迟疑了下,与他对视一眼,在得到赵都安的肯定后,女帝开口:

  “回禀先祖,如今年代,距离虞国开国,已是六百余年过去……”

  她不确定先祖知道多少,索性用简略的语言,将这六百年间的大事,以时间线的形式说了一遍。

  而后,才将三年前玄门政变,自己登基,之后诸王叛乱,佛门搞事等细节,逐一讲了一番。

  徐太祖安静听着,一旁的裴念奴也竖起了耳朵,似乎很感兴趣。

  末了,当女帝说完,徐太祖眼中才流露出感慨的神色:

  “沧海桑田,竟不知人间已过去六百岁月。”

  徐贞观有些急切地道:

  “先祖,如今那佛门的法王发动战争,与我虞国厮杀的如火如荼,天师府内榕树已枯黄大半,我们猜测,佛门或将出一位‘人仙’,故而才冒险来此地寻求解法。”

  徐太祖似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

  “我无法离开这里,也无法助你平定大乱。属于我的时代早已过去,如今这天下,是你们的,我既无法,也不愿介入因果。”

  徐贞观一怔。

  旁边,赵都安忍不住了,他索性摊牌道:

  “老徐,废话就别说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也浪费不起,每多浪费一天,外头都不知有多少人在战争中死去。

  你安排了这么多,总不会是将我引过来,就为了问一问外头发生了什么吧?

  我也不管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问的问题,我们已经回答了,那现在该轮到你回答了。”

  徐贞观一惊,桌子底下忙用脚轻轻踢他,一个劲瞪眼睛:

  你怎么这么和先祖说话?

  赵都安假装没看见,只盯着徐太祖,大有一副黄毛进家门,威逼胁迫老岳父的感觉……

  不同于徐贞观辈分上太小,张衍一以晚辈自居,赵都安身为穿越者,对这个世界的人没有那么多尊敬,他信奉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老徐似乎帮助了他很多,也算是他修行路上的师父,但赵都安心中并没有太多感激的情绪。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眼前这名老拳师的安排。

  而作为被安排的人,他当然有理由愤怒。

  “我知道,我之所以踏入皇室的修行路,很可能有你的引导,龙魄之所以时隔六百年找上我,也必是你的授意。

  裴念奴跟着我一路走来,如今想来,也更像是你提早安排在我身边的一双眼睛,包括拓跋微之,也是你在六百年前安排好的,专门在等我的一手棋。”

  赵都安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着徐太祖,平静说道:

  “我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个想做棋手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想将我当做棋子。

  坦白讲,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你是贞观的先祖,我可以看在她的份上,不与你计较这些,但我今天来到这里,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安静。

  夕阳西下,石桌旁,徐贞观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赵都安此刻竟如此强势。

  这一刻,女帝忽然心有所悟,是了,自己这一行人来到这里,每个人都有着目的。

  自己是为了确认太祖生死,寻找击败佛门的方法。

  张衍一是为了寻求成为“人仙”的途径。

  拓跋微之与裴念奴作为工具人,是在执行许多年前先祖教给她们的任务。

  而赵都安……

  他要的,是一个答案,一个解开他身世之谜,解开一切“安排”的答案。

  念及此,徐贞观看向他的目光柔和起来。

  然后,她很认真地想了想,做出了一个冒犯的举动,她坐在了赵都安身边,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目光平静地望向自家先祖。

  就像一种无声的站队和表态。

  徐太祖迎着君臣二人“逼问”的视线,神色平静。

  他缓缓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有一个故事,你们想不想听?”

  “什么故事?”赵都安心中一动,问道:“关于你?”

  徐太祖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望向院子外头火红的夕阳,似乎陷入回忆:

  “一个,关于一千年前,摩耶行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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