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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9、甘草台上话天下

  赵师雄公开投靠的消息隐瞒不住,更没必要隐藏。

  相反的,越早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对整个虞国战局的正向影响越大。

  但赵都安并没有心急,当夜就回返禀告女帝。

  一方面是要进一步等待朝廷大军彻底接管永嘉府,将这件事坐实。

  另外,也是要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给神魂以足够的休养,以跨越两地。

  次日上午,当确定受降已完成。

  赵都安才以闭关为由,再次借助观想,返回京城。

  而这一日,恰是中秋。

  京城,皇宫深处。

  赵都安从壁画中迈步走出,神魂沉入盘膝靠在壁画旁的替身内。

  而后,他活动了下身体,推门走出旧楼,直往武功殿方向去。

  今日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上午的阳光均匀洒在宫墙上,空气已有些微的凉意。

  赵都安在武功殿看到海公公时,蟒袍老太监正坐在台阶上,捏着一柄剪刀,修剪菊枝。

  见他走出来,抬起眼皮:“回来了?”

  赵都安笑呵呵点头:

  “这几日在太仓忙碌,总算告一段落了,我正准备去见陛下。”

  海公公看了他一眼,露出笑容:

  “看你眉宇间轻松写意,看来是有了好消息。不过陛下眼下不在宫中。”

  “不在宫里?”

  “你莫是忘了?今日佳节,白日里有金秋雅集,陛下与民同乐,与诸公也一道去登高了。”

  赵都安愣了下,才想起这茬。

  金秋雅集……是京城每年的登高文会,前些日子孙莲英与他提过,但他没想到,女帝竟也会去参加。

  恩,以贞宝的性格,不会为享乐游玩,大抵是为了安定民心,才格外要参加这等聚会。

  “金秋雅集在哪?”赵都安询问。

  海公公抬手指了指东郊:

  “乐游原,甘草台。”

  而后,蟒袍老太监头也不抬地说:

  “去的话换一身衣服,注意仪表,你这身体十几日不动,都要馊了。”

  快步离开皇宫,赵都安听劝地返回诏衙,准备换套衣服,简单洗漱。

  梨堂内。

  “大人?您出关了?”小秘书看到他回来,面露惊喜。

  虞国的中秋白日也不放假,诏衙锦衣正常当值。

  赵都安“恩”了声,面具下笑容扩散:

  “这段日子,有发生什么要紧事么?”

  钱可柔汇报道:

  “要紧事倒也没有,大多是肃清内奸的余波。不过您这段时间,都在宫中不曾露面,有些事便上交督公处置了。此外……倒是请柬,收了好几封。”

  “请柬?”赵都安停下脚步,诧异询问。

  “恩,”圆脸小秘书从抽屉中取出厚厚一摞,递给他:

  “都是京中不同的请您参加聚会的,恩,入秋后,京中聚会格外多。最新的,是请您去金秋雅集登高的。”

  赵都安随手捡起,翻看了两张,意外发现好几封都来自于枢密院,还有国子监的。

  这两波人还蹦哒呢?

  他笑了笑,丢下请柬,说道:

  “你去喊一下今日当值的人,本官去换个衣服,等下咱们一起去乐游原登高。凑凑热闹。”

  反正都要去见贞宝,汇报此事。

  既赶上登高,他便也去散散心。

  “真的?”钱可柔兴奋不已,小鸡啄米点头,飞也似去喊人了。

  隔壁水仙堂的海棠今日就带手下去了金秋雅集,她羡慕坏了,可惜没有上司命令,无法擅离职守。

  俄顷,赵都安换了身崭新衣裳,骑高头大马,率梨堂一群锦衣,朝东城郊外而去。

  金秋雅集,乃是每年秋季最盛大的秋游活动。

  虞国人每逢秋季,好登高远眺欣赏美景,踏秋郊游。

  佳节当日,京师中过往几个月因战争导致的肃穆紧绷都消弭了许多。

  一大早,家家户户门插茱萸,空气中弥漫节日气氛。

  “娘,快些出来,马车已备好了,莫要误了时辰!”

  赵家大宅内。

  赵盼儿一早就梳妆打扮,穿裹住脖颈的青色袄子,米黄色长裙,秋水般明眸忽闪,堵在娘亲卧房外拍打。

  “吱呀”一声门开,尤金走了出来。

  身为赵家主母的贵妇人一袭墨绿色长裙,云鬓乌黑,盘在脑后,佩以珍珠金银首饰,竟有些珠圆玉润。

  今日秋游,京中贵妇人们亦相约东郊聚会。

  尤金代表赵家门楣,于情于理,都应赴宴。

  母女二人携手出门,踏上马车,在家丁丫鬟仆从拱卫下往城外走。

  拐过街角,没走一会,旁边另外同样有家仆拱卫的马车加快几分,靠了过来,并驾齐驱。

  隔壁的车帘掀起,露出一位娴静端庄的妇人,正是漕运总督的妻子,宁夫人。

  “可是赵家主母?”宁夫人主动招呼。

  尤金听到,也掀开了车帘,眼睛一亮:

  “宁家夫人,你们也去东郊?”

  当初封禅后,漕运总督宁则臣率家眷与封禅队伍一同北上。

  而后,宁则臣重新南下,赶赴淮水东线战场,阻拦靖王军队。

  而家眷妻女,则安置在京城,恰好与赵家住的不远,宁夫人初到京城,尤金多有照顾,两家日益熟络。

  马车不快,双方并排前行,恰好能说话。

  宁夫人点了点头,冷不防身旁窜出个娇憨少女,正是宁则臣的女儿,脸蛋带着婴儿肥的宁小姐眼眸忽闪,喊道:

  “盼儿姐姐,等下一起游玩啊。”

  同在车厢内的赵盼也笑嘻嘻抻长脖子应声。

  两名少女叽叽喳喳,隔空攀谈。

  尤金与宁夫人面露无奈,对各自全然没有大家闺秀文雅气的女儿颇为头疼。

  说笑间。

  两家人已出了东城。

  东城外有东山,山势平缓,近乎土坡,山道上星罗棋布亭台楼阁,风景极好。

  这片区域,便名为“乐游原”。

  而在山上,更有三百年前那一代皇帝下令建造的一座观景台,名为“甘草台”。

  两家人甫一抵达,便见前方停了好多车轿,更有密密麻麻的人群聚会。

  分散在乐游原内。

  “呀,好多人啊。”赵盼蹦跳下了马车,望着热闹的人群,发出感慨。

  天真烂漫的宁小姐也跑过来,大眼睛忽闪,忽然道:

  “可惜爹不在,往年秋游,爹都是带着我们一起,驾船去运河上玩。”

  闻言,走在后头的尤金与宁夫人两个各具风情的美妇人也俱是美眸一黯。

  宁则臣在东线战区,赵都安在西线战区,都身兼重任,无法回京与亲人团圆。

  尤金努力挤出笑容,走过去安慰道:

  “宁总督不在,有姨娘和你盼儿姐姐陪你啊。”

  端庄娴静的宁夫人也笑着点头。

  赵盼虚长几岁,自认是姐姐,捉住宁小姐的小手笑道:

  “对呀,有我们。”

  宁小姐失落模样稍缓,快言快语道:

  “我娘说我爹不回来,是没良心。盼儿姐姐,你大哥不回来,也是没良心么?”

  赵盼儿:“……”

  尤金:“……”

  宁夫人身躯微微一晃,脸色泛白,忙上前捂住女儿的破嘴,竭力挤出笑容:

  “小女不会说话,莫要当真……”

  “呜呜呜……”宁小姐试图挣扎,被母亲冷不丁打了下屁股蛋,眼睛里登时蒙上水雾。

  委屈不已:娘亲就是说了爹爹没良心嘛。

  此刻,乐游原内最高处,亦是风景最好的山坡高点。

  正是甘草台所在。

  大虞女帝徐贞观今日携群臣毕至,与民同乐。

  甘草台上撑起凉棚,布置桌椅,铺着黄绸的桌案上摆放着一盘盘瓜果糕点。

  徐贞观一身龙袍,头戴金冠,威严雍容,美丽大气不可方物。

  那白皙的脸庞上狭长的凤眸俯瞰远处东山风景,秋季群山或红或黄,更有大片的菊田盛放,天朗气清,风景极佳。

  女帝身旁,穿着蟒袍的孙莲英戴着帽子,手捧拂尘,替代莫愁的生态位。

  女帝另一旁,以袁立为首的各部尚书,以马阎为首的朝廷三品以上大臣按次序落座。

  亦有国子监梅祭酒等四品官员在更远处陪同。

  太师董玄因年迈,没有来登高。

  “过了这秋,冬日便也不远,朕登基也要真正满三个年头了。”

  徐贞观从远处美景收回视线,与清淡的雅乐声中感慨。

  不等周围人捧哏,女帝话锋一转,道:

  “京城地处偏北,作物晚熟,这时候淮水那边,正该秋收。若是往年,初冬前,往京城的运粮船就要堵塞码头了,但今年怕是一粒都送不来。”

  闻言,甘草台上的大臣们都是心头一沉。

  兵部尚书率先开口道:

  “陛下忧心国事,臣等亦然。不过前些日薛枢密使大破建成贼军,以薛枢密使能力,入冬前,或将打下半座淮水,淮水富庶,只存粮便可撑过这冬日。”

  其余官员也纷纷开口附和。

  唯有主管钱粮的户部尚书没吭声,愁的直揪胡子。

  徐贞观摇了摇头,心中却知晓这些话只是安慰人的。

  前方战事,哪里是如这帮京官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就能取胜?

  身为皇帝,她是看过了薛神策亲自书写的奏折的。

  奏折中,薛神策明确将战役细节转述,也表明了对接下来战局的忧虑。

  按薛神策判断,他在淮水的这一场胜利存在水分。

  有靖王徐闻主动退让的因素在。

  换言之,靖王压根没有与薛神策死斗的意愿,更没有将建成道的精锐砸出来。

  显而易见,靖王明白朝廷最大的软肋就是物资,最缺的也是时间。

  所以他宁肯让出一些地盘,也要保留实力,目的就是要争取时间,等朝廷因物资匮乏而出问题,再压上精锐反攻。

  而薛神策夺回来的三个县,其中的粮食金银却早都被靖王提前转移走了。

  也就是说,薛神策夺回来的根本就是个三个县的窟窿和累赘。

  表面上的大胜,真实情况却不容乐观。

  这些……外面的人不知道,但这些六部重臣自然知道。

  看似繁盛景,一片大好的战局,实质上朝廷已是危如累卵。

  每每想到这些,徐贞观都睡不着,只觉一颗心沉甸甸的,浑身使不上力。

  “西平道那边,镇国公传信回来说河间王还在死撑?”徐贞观换了个话题。

  袁立开口道:

  “西平道民风剽悍,地方江湖势力强些,河间王虽笼络了许多江湖势力,但俱是一盘散沙,若非西域那边不敢松懈,以镇国公手下兵力,早已将其剿灭。”

  相较于淮水的两股叛军,西平道和铁关道的战况要好很多。

  铁关道的燕山王兵力最少,被拒北城的罗克敌死死摁住,久久无法南下,已有些一鼓作气,三而竭的架势。

  至于西平道的河间王……按镇国公汤达人的奏折所述,此人不成气候,只是虞国内乱后,西域明显开始不安分。

  哪怕是文珠公主不断在施加影响,可依旧压制不住西域诸国蠢蠢欲动,想捞好处的心思。

  所以,汤国公只能分兵,一面盯着西域,一面牵制河间王。

  导致人手不够用。

  徐贞观冷哼道:

  “河间王无非是在等,想要等到朝廷撑不住,淮水战场扭转,到时候再寻机会。鹬蚌相争,河间王是想做渔翁。此等心胸,也敢窥探帝位?”

  众臣也都点头,认同这个判断。

  都明白,淮水的战局不只会影响一地。

  无论河间王,还是燕山王,或滨海道割据的陈王,其实都在看淮水战场的结果。

  枢密院一名三品武官忽然道:

  “陛下不必忧虑,有薛枢密使在,叛军便休想得逞。”

  顿时,甘草台上一名名朝廷军方的官员纷纷开口,表达相似看法。

  言谈间,不断抬高薛神策的重要性,仿佛朝廷未来命运,都在薛神策身上一般。

  这是武臣们在争取更大的权力,自从薛神策大胜后,以枢密院为首的武官有抬头趋势。

  在公开场合,屡屡压制文臣。

  “此言差矣,薛神策虽为统帅,然则赵都督胜绩更多,如今坐镇西线,以赵都督过往展现才能,西线或有突破也不一定。”

  忽然,新任吏部尚书开口。

  作为李彦辅下台后,接替的皇党成员,他敏锐捕捉到女帝眉宇间的些许不悦,故而开口试图扳回一局。

  兵部尚书笑呵呵道:

  “赵都督有经天纬地之才,朝堂诸公皆知,我也听闻,近来赵都督的确做出一番大事来。”

  旋即,他将赵都安潜入永嘉城,刺杀监军,救援永嘉知府的最新情报说出。

  言语间不乏赞许。

  然而这分明是吹捧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却变了味道。

  一面是薛神策正面战场的大胜。

  一面是赵都安潜入敌后的刺杀救人……虽说的确厉害,也值得人钦佩……

  但……

  凡事就怕对比。

  两者对比下来,赵都安在永嘉做的事就多少显得有些……

  小家子气了。

  而兵部尚书赞许的辞藻,也因此多了些许揶揄意味。

  偏偏,旁人又无从反驳。

  见此,朝廷武官一派愈发得意,枢密院的副枢密使忽然看向席间的马阎,笑道:

  “我看,赵都督所作所为,却也不只这些。

  比如最近诏衙梨堂那位新任的缉司,听闻便是赵都督的下属?倒也做出一番不凡之事来嘛。

  说来,此人今日可曾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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