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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收地

  “香江的制造业过去一直是主要经济支柱,开埠以前这里的原住民打石灰、做瓷器,开埠以后就转型钟表、玩具、塑胶花,产品行销全世界。”

  翟远坐在元朗工厂的台阶上,望着落日余晖,向母亲赵美珍缓缓叙说:“这两年就惨了点,地产商炒楼把地价搞得高出天际,本地的人力成本也在涨,一听说要回归,那些鬼佬立刻又对香江实施贸易配额,总之做代工手工厂可以,想自己发展些技术层面的产品,难度就变得很大。”

  此时这个时间节点,香江的制造业还没有彻底式微。

  翟远心里有数,等鬼佬要离开的前两年,才真正开始在这座城市搞事,成立一批以‘保护海港协会’为首的慈善组织,在回归前疯狂推动立法。

  等千禧年前后,这些慈善组织就会出来上窜下跳。

  填海造地?不行,对海港造成的损害太大。

  电子工业?不行,哪怕没有就业岗位,也不能让市民忍受工业噪音和环境污染。

  文娱印刷?华资不行,外资可以,即便香江七十年代有将近两千家华资印刷厂,数万就业岗位,后来也因为不符合排放标准被赶到内地,但是明明大家跟外资印刷厂用同一套设备喔。

  鬼佬后来放纵社团收保护费,跟这种事比起来,毛都算不上一根。

  “阿妈你今天也看到,我现在生意很多,但同样很散。”

  翟远继续对赵美珍说道:“捞电影其实可以算作一个根基,但如果只搞产出和创作,做到最大也只是二流,因为没有足够的发行渠道跟大公司打对台。所以我搞这个光碟工厂出来,一块小小的碟片就能打破目前被录像带垄断的市场,将来谈判的资本更大,话语权更多,这样才算真正进入电影资本。”

  他的话说的很浅显,但落在赵美珍耳朵里,跟彭家燕与老豆讲赋能那一套差不多。

  听不懂。

  赵美珍笑容尴尬道:“远仔啊,其实这些话你应该跟工厂里面那些高素质的文化人讲,阿妈文化低,你问我今天西芹、大米多少钱一斤我就知,什么市场、渠道真是一点也听不明白。”

  “这种事不能讲给外人听,容易被他们偷走我的桥。”

  翟远冲赵美珍眨眨眼,笑着说:“现在两件事,第一我现在赚钱很多,你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操劳,瑶瑶说上次还看到你在家偷偷摸摸穿塑胶花?传出去我很没面子的嘛!”

  赵美珍闻言顿时老脸一红,哎呀一声:“我穿塑胶花养大你们两兄妹,这是一门吃饭的手艺,偶尔熟悉一下不要生疏,万一将来世道不好,鬼佬翻脸不认账,上面阿爷再派人打过来……”

  “吁!”翟远赶紧打断她的话头:“你这个思想很危险!”

  赵美珍似懂非懂的哦了声:“我也是听阿超说的,而且现在大家都在移民,可能有一定的道理。”

  翟远觉得要把梁志超的嘴缝起来,赚点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叫傻超,是傻的嘛!”翟远说:“总之明天请两个菲佣过来,或者请三个过来跟你凑一桌麻将牌,这次不要再辞退人家啦。”

  赵美珍纠结半晌终于肯点头,咬牙发狠道:“好!辛苦半世,我也做一次地主婆!”

  翟远很欣慰,观念还是得转变,吃什么主食,海鲜一样能吃饱!

  “接下来讲第二件事。”

  翟远望着赵美珍笑道:“现在光碟工厂你也看到了,技术已经比较完善,鬼佬的打击面还没到电子工业层面,是最适合建厂发展的时机,阿妈你撑不撑我?”

  “撑!”赵美珍说完又问:“但是我什么都不懂,怎么撑?”

  翟远笑容不减:“我建厂需要用到地皮,市区低价太贵,所以只好把工厂摆在元朗乡下。好在我是新界原住民,按道理讲,下湾村老家有我和我死鬼老豆两个丁权,我想连本带利拿回来。”

  赵美珍笑容僵在脸上,翟孝盛这个名字让她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她叹息一声:“两个丁权加起来一百几十平米,怎么建得起工厂。况且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笔账已经算不清楚,无谓上门去找你伯爷,你老豆泉下有知也不希望……”

  翟远打断她的话头,问:“我听海玫的老妈说,翟孝盛前些年中风你去探望过他,还想让我死鬼老豆重新进下湾村祠堂,让我改名叫翟敬远?”

  “阿玲怎么什么都跟年轻人讲,就怕海玫跟她呆的时间长变长舌妇。”

  赵美珍不满的嘟囔一句,坦然道:“是呀,你死鬼老豆怎么说也是翟家男人,你们姓翟的有‘聿愿同心,孝敬和睦,世代绵长,丕承祖泽’十六个字辈,他生前最看重这个,我当初去见你伯爷也是想让你认祖归宗,给你死鬼老豆一个交代。”

  翟远笑道:“然后就被中风的翟孝盛赶出来?”

  赵美珍白了他一眼:“姓翟的规矩大嘛!不过我仔现在有出息,不必再跟他们扯上关系。”

  翟远低头笑笑,直截了当的问:“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死鬼老公,是被翟孝盛害死?”

  赵美珍闻言怔了怔,旋即皱眉骂道:“顶你个肺!又是罗惠玲这个八婆跟你讲呀?这种没证据的事怎么可以乱唱?你伯爷虽然贪财好名,但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翟远问:“真的做不出?当年大闹翟家祠堂的是边个?”

  赵美珍下意识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嗫嚅几下。

  说不怀疑是假的,当初自己怀着孕就要找翟孝盛搏命,大闹翟家祠堂,可结果如何?翟孝康刚死不久就被清出祠堂,换其他人接替他房头位置,接着自己孤儿寡母又被赶出下湾村,只带走一块牌位,进城后住笼屋、轮公屋,十几年时间早就磨没了当年的火爆脾气。

  赵美珍叹口气说:“当年我和瑶瑶住笼屋,看见你只能睡在别人卡车位下面时,我就有些后悔因为你死鬼老豆的事,跟翟孝盛大闹一场落了他面子,否则他应该不会赶我们出村。”

  翟远评价道:“人在困境的时候,就容易产生幻想。”

  赵美珍笑着说:“那时候岂止是困境,上百个人住在鸽子笼里,上铺死人要等尸体发臭才知道,要不是你阿妈还有点操守,早就去街边做一文鸡,如果真是那样,都不知你现在又要多出来几个契兄弟姊妹。”

  翟远见她笑着发出感慨,又想到不知是鲁迅还是周树人的名言:总有一天你会笑着说出曾经令你痛苦的事情。

  “所以现在要丢掉幻想,开始斗争了。”

  翟远对赵美珍说:“我找人查过了,你死鬼老公的的确确是被翟孝盛害死,其实很简单,他阻人财路,人家不就拿他命喽。”

  赵美珍皱眉问:“真的?”

  翟远说:“真!我花一千万请人调查的结果。”

  赵美珍勃然大怒,蹭的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指着翟远骂道:“你痴线嘅,翟孝康值一千万?他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这个价!”

  嗓门之大,把工厂里一群技术员都镇住,纷纷探头往外面看来。

  翟远赶紧示意老妈坐下别丢人现眼:“珍姐,现在是你老公被人害死呀,杀人凶手又不是我。”

  赵美珍瞪着眼说道:“那怎么样?他人都死了还浪费钱,或者你给我一千万,我现在就去斩死翟孝盛那群扑街冚家铲!你老豆到死都没见过一千块一张的大金牛,一千万?我挑!”

  翟远还是第一次见赵美珍情绪波动这么大,也不知是为这笔钱心疼,还是在掩盖其他情绪。

  “斩死翟孝盛这种事,不必劳烦你这位双花大红棍出手。”

  翟远也站起身来活动下筋骨,挥手喝退几个探头探脑凑热闹的技术员,对赵美珍笑道:“翟孝盛拿走我两个丁权,这些年利滚利我只收他两百个,接下来这段时间下湾村会有点小意外,我提前打支预防针给你,你在家和菲佣学打牌,外面的事不听不闻不问,好不好?”

  汇丰的催收人员来的很快。

  洪宾前一晚坐船离开香江,第二天清早,几个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就来到下湾村,带着设备开始丈量土地。

  下湾村的村民还以为他们是洪宾请来规划土地的人,一个个热情打招呼。

  “后生仔,今天怎么没见到拿督先生来视察?”

  “是啊,前两日他来这边,还给大家派发利是,不会拿到地契就不认乡亲吧?”

  “不派钱都无所谓,开工以后让我们做工头,每个月给几万块工钱就好。”

  本就是一群刁民,又被洪宾惯坏,下湾村这群大乡里现在已经极度膨胀。

  直到汇丰的工作人员板着脸说:“不好意思各位,下湾村村代表已经将这一区的地契质押给我们银行,现在这里的地皮属于汇丰的资产,请大家不要阻碍我们办公。”

  村民们面面相觑,留下几个与汇丰的人质辩,其他人忙不迭去请村代表和各房房头出面。

  翟孝盛收到消息时,还拿着一张洪宾留下的规划草图细细翻看,憧憬着未来凭这份功劳进市政局做议员时的威风。

  “汇丰银行派人过来收地?”

  从前来报信的村民口中,得知外面发生的情况,翟孝盛先是一怔,旋即心脏猛地一缩。

  他快步走到电话机前,试图拨通洪宾的号码,却不知对方昨晚登船后,便将整部大哥电话扔进公海海域。

  听筒里连续三遍的忙音,让翟孝盛险些站不稳,眼底都泛出一片血灌瞳仁的殷红。

  他稳了稳心神,又拨通自家儿子翟敬豪的电话。

  心中怀着渺茫的希望:早晨这个时间点,翟敬豪差不多刚从赌船上下来,如果洪宾还在船上一定要拦住他。

  结果电话那头还是忙音一片。

  “盛伯,现在怎么办?”

  来报信的青年村民小心翼翼问道。

  翟孝盛用力咽了口唾沫,深吸口气:“我先去外面跟对方沟通,你去联系二房三房,让他们带人赶过来!”

  翟孝盛赶到村口的时候,村口已经聚拢了上百号村民,将汇丰的工作人员团团围住。

  “镇定点,不要乱来!”

  翟孝盛排开人群,嘴里呵斥身边村民,但局势显然已经有些不受他掌控。

  往日里言听计从的村民见到翟孝盛,纷纷出言质问。

  “盛伯!我信得过你才肯签丁权转让书!点解现在汇丰上门收地,还不肯给赔偿!”

  “新市镇建不建与我无关,我现在就要拿回我家里三个丁!”

  “翟孝盛,是不是你跟洪宾勾结起来坑乡亲!洪宾呢?让洪宾出来解释!”

  翟孝盛听着耳边左一言右一语,感觉自己这些年将养好的身体又有些犯病,嘴角频繁抽动。

  他努力做到充耳不闻,径直来到汇丰几个工作人员面前,脸上挂起谦逊笑容:“几位,我是下湾村村代表,请问究竟发生什么事?”

  为首的汇丰员工瞥了眼周围面色不善的村民,不屑地冷笑一声:“翟孝盛先生是吧?你之前签了一份抵押贷款的合同,用下湾村7万平米的地皮,从汇丰贷走合计2亿港币,现在我们履行合约过来收地。”

  耳边的嘈杂声更大。

  翟孝盛挤出笑容说:“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先前有个叫洪宾的马来西亚拿督,他说要开发新市镇……”

  汇丰的员工没耐心听他讲完,直接将一张合同甩给翟孝盛:“嗱!我们不知道有什么洪宾,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是你翟孝盛签字打指模将下湾村地皮抵押给我们银行,现在想拿回地皮很简单,把那2亿港币连本带利交出来就好。”

  周围村民瞬间炸开了锅,对翟孝盛的质问声不绝于耳。

  二房三房的房头翟孝文和翟孝武同样心惊胆战,从头到尾他们只见过之前洪宾预付的一千万港币定金,两亿的贷款听都未听过。

  翟孝武惊惧道:“大哥做得出这种事?”

  翟孝文骂道:“你傻了?他如果套现2亿还会留在村里?挑那妈!这次被那个拿督玩死了!”

  翟孝盛捧着那张写满英文的抵押合同,脑子里嗡嗡作响,似乎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直到一个村民暴怒般从他手里夺过合同纸,当着汇丰员工的面撕成粉碎,指着对方鼻子喝骂。

  “挑你老母!乜鬼2亿抵押贷款,你说有就有啊!这块地由头到尾都是我家的,不理你们是什么银行,即刻滚出去!”

  撕毁合同的举动像引爆火药桶一般,上百号村民瞬间群情激奋,将几名汇丰员工夹在当中推搡,喝骂声响彻半个村落。

  “大家不要乱,有事慢慢讲!”

  翟孝盛深知这种事闹大只会更麻烦,他努力想要阻止,但根本无济于事。

  汇丰的员工被推搡的一退再退,走得慢的身上还挨了几脚。

  “一班刁民!以为撕掉张副本就冇事?”

  退出包围圈的汇丰员工对不远处的村民怒目而视,拍了拍身上脚印,招呼身边同事:“先搬官字头的人过来!”

  身边同事一个电话打到元朗差馆总部,报出汇丰银行的招牌。

  短短几分钟之后,从天水围差馆到青山差馆,几十号带着防爆盾牌的差佬从冲锋车上跳下来,保护住几个汇丰员工,与下湾村的村民互成犄角之势。

  “喂!这里边个话事,过来听我老板的电话!”

  为首的汇丰员工皱眉环顾周围差佬,拿着大哥电话询问一圈。

  差佬堆里一个督察警走出来,脸上挂笑接过电话,与那头的汇丰总行大班戴詹逊聊了几句。

  挂断电话,督察向汇丰的员工征求意见:“周先生是吧?戴大班刚才吩咐我们不要与村民发生冲突,以免被记者拍到影响警队和汇丰的声誉,请问下一步要怎么做?”

  “只要保护我们的安全就好,另外不要让这班村民走掉,扑你个街够胆踢我?”

  汇丰的员工怒气冲冲,接过电话又拨通一个号码,对听筒那头喝骂道:“许家强我叼你老母!你新记的人死去哪里?是不是要让我把这单生意交给和记或者号码帮来做!”

  后世那部《古惑仔》电影里。

  大头问陈浩南:你把黑社会说的那么厉害,那你到汇丰银行去收保护费啊。

  陈浩南答曰:没人敢收汇丰银行的保护费,但是银行那些烂账呢?不还是我们去收,难道让银行职员打领带去收数呀?

  翟远让叶志明联系戴詹逊,将这个肥缺给了新记。

  也算是让他们社团那群无业游民有点事做,不要出来扰乱社会治安。

  “算算时间,许家强也该到场。不过他坐馆不方便露面,新记现在的打仔又是死走逃亡伤,不知会派边个出马。”

  翟远撇撇嘴,靠在别墅花园的躺椅上,懒得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一旁的翟瑶态度殷勤的帮他捏肩捶腿,见缝插针道:“大佬,我马上小学毕业,读初中时想买辆法拉利威风下。”

  翟远瞥了她一眼,啪的打掉她替自己揉肩的小肉手:“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法拉利,你看我长得像不像法拉利?”

  翟瑶嘿笑道:“你买给我的话,我放个老妈的料给你?”

  翟远好奇道:“什么料?她给我们找契老豆呀?”

  翟瑶白了他一眼:“阿妈听到撕烂你的嘴!是这样的,她昨天跟你去了趟外面,晚上在家哭了好长时间,吓得我都不敢睡觉,一直守在她卧室门口,老实讲你昨天跟她说了什么?”

  翟远愣了下,旋即笑道:“乖女法拉利的事我考虑下,其他的你不用问,现在进去写作业,不要打扰我办正事。”

  翟瑶达成目的,也懒得再伺候翟远,一蹦一跳进了屋。

  翟远躺在椅子上想了想,抓起桌上电话,拨通叶志明的号码:“喂明哥,今天天气不错,很衬我心情,差不多该让鬼仔添带着我堂哥,去他家里催那笔赌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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