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洪家班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就在林正英拒绝翟远开出的天价片酬之后。
翟远一碗猪脚面还没吃完,施楠生的电话便接连响起,她圈内几个朋友充当传声筒传来消息。
“洪家班的XXX身手很好,他托我打听九一娱乐还缺不缺演员,随时可以脱离洪家班,过档九一签长约。”
翟远得知后啼笑皆非,简单问了下那几位的名姓,还好其中没有自己熟悉的元字辈演员,否则他心中又要多几个塌房艺人。
林正英虽然没给翟总面子,但至少很爷们的保全了义气。
这几位私下里瞒着洪鑫宝想过档九一的货,则深受翟总鄙夷。
整件事里最郁闷的是洪鑫宝。
翟远这样一搞,他今年如果不能给林正英足够补偿,自己这个大哥以后都没脸面对洪家班的弟兄。
“有没有一种可能,翟远在故意挑拨我们之间的兄弟感情?”
酒桌上,元华左手烟右手酒,眼神睿智的说出自己关于这件事的猜想。
从翠华冰室出来以后,洪鑫宝带着他们追上林正英,一群人换了个地方喝酒放松心情。
元华这句话讲出来也不无道理。
其实不止九一的主创不理解,洪家班自己人也不理解,哪怕林正英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元华他们仍忍不住要问一句:凭什么?
所有人都很清楚,林正英无论如何也值不到二十万片酬,更何况翟远后来还开价到三十万。
事出反常必有妖,翟远肯定没安好心。
小师弟孟海环顾几位师兄,默默开口说道:“但是人家的确肯出钱捧英哥喔,而且他为什么要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
话没说完,旁边的元魁在桌子下用力踢了他一脚。
憋说话行不行?你元华哥好不容易才把这件事圆上!
林正英闷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他今天的状态跟平时大相径庭。
林正英在洪家班是出了名的酒品最差,别看他平时沉默寡言,只要沾酒立刻化身暴力狂,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喝醉后哪怕路边的狗冲他叫一声,他都能追出去三条街。
但今天他喝完酒以后,出奇的安静。
“阿英,我仔细想过,其实不应该因为跟翟远斗一口气,就妨碍自家兄弟的前途,《无双》打赢《猫头鹰与小飞象》是人家有本事,《僵尸先生》和打女班底撞桥,可能也的确是巧合。”
洪鑫宝开口打破沉默,他用力搓把脸,望向林正英语气认真的说:“我不想让自己人难做,如果你有另外的想法,尽管可以去九一娱乐大展身手,就算将来脱离洪家班,大家照旧是好兄弟。”
说完又端起酒杯跟林正英碰了一下,补充道:“你如果不肯去,今年开我的新戏无论片商出多少片酬,我自掏腰包给你补足二十万。”
这番话说的有里有面,颇具大哥风范。
林正英仰头干掉杯子里的酒,喷着酒气说:“三毛哥你不用这样,自己事自己知,我怎么会值二十万?况且我也没打算离开洪家班,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就好。”
晚上九点,酒局散去。
林正英撑着醉意回到家中,母亲开门看到他醉醺醺的模样,嘴里忍不住唠叨。
“这么晚才回来?几十岁的人还不懂事,老婆大着肚子每天见不到你,让你老豆知道你今晚又出去饮醉酒,明天一定坐小巴赶过来教训你。”
林家兄弟姊妹六人,林正英排行老三,平日里父母和年纪最小的弟弟住在新界,眼下妻子郑冰冰怀孕,林母特意赶来九龙照顾儿媳妇的起居。
林正英不敢顶嘴,讪笑着问:“冰冰睡了没有?”
林母指了指卧室方向:“她等不到你回来,刚刚才进房。”
林正英便不再多说什么,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一下,把母亲送回房间,这才迈步推开卧室的门。
并不宽敞的卧室里,郑冰冰躺在床上尚未睡去,摩挲着高高隆起的孕肚。
听到开门声,她侧头望过去,语气不满地对林正英说:“又出去饮酒?”
林正英嘿笑着凑上前,靠在床上抚摸老婆的小腹:“我特意进卫生间处理过,这都被你闻出来?”
郑冰冰哼了声:“浑身酒气怎么洗得掉?”
林正英不好意思道:“洪大哥请客脱不了身,只喝了几杯,我答应你等孩子出生以后一定戒酒。”
郑冰冰叹气道:“从我怀孕到现在,这句话已经听了九个月,就怕我进了产房,你还在酒桌上陪你那班师兄弟。”
林正英自知理亏,讪笑着转移话题。
“你说你肚子里这个是男仔还是女仔?”
“我希望是女仔好点,男仔太淘气像你一样。”
“男仔长大后可以跟我学功夫嘛!”
“是啊,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像你一样舞刀弄枪就扑街啦。”
几句话下来,林正英被怼的哑口无言。
他搂着郑冰冰笑道:“那就生两个,一男一女不就好喽。”
郑冰冰失笑道:“你话生就生呀?两个孩子,怎么养活得起。”
又一句话杵到林正英肺管子上。
李小龙挂掉以后他从好莱坞退回香江,收入一降再降,现在的经济情况确实不宽裕。
他对郑冰冰说:“今天有个老板想请我拍戏,一部戏肯开价二十万。”
郑冰冰惊讶道:“真的假的?那你岂不是要发达了?”
林正英叹了口气:“但是那边开出条件,让我退出洪家班,跟他的公司签长约。”
郑冰冰沉默片刻,无奈道:“那你一定又不肯同意喽?不过这件事我支持你,洪大哥一向对我们不错,见利忘义的事我们不能做。”
林正英嗯了声:“我也是这样想法……唉!如果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
“两全其美的办法又不是没有,为什么一定要换人?”
翟远再次动用一票否决权,否决掉施楠生想换掉林正英的建议。
他语气嚣张的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无非是我向洪鑫宝低头,又或者洪鑫宝向我服软,可惜我天生硬颈不识低头,那就只能让洪鑫宝弯下腰。”
施楠生不置可否的哼笑一声:“他们这群做武师的,在圈子里出了名好面子,尤其洪鑫宝和陈仕龙两个大哥,你惹其中一个,另一个分分钟咬上来,到时候很麻烦的。”
真要论师兄弟之间的关系,洪鑫宝和陈仕龙未必亲近,两人现在还是竞争对手。
但人家那是内部矛盾,翟远一个外人欺负上门,肯定刀口一致对外。
施楠生不觉得翟远现在有能力压服洪鑫宝或者陈仕龙。
论院线、论发行、论制作,佳禾目前还是稳坐本土一哥位置,不必看九一娱乐脸色,何况人家还有宝岛这个大票仓,怎么可能任由旗下摇钱树被拿捏。
翟远笑道:“我压服不了他们,难道就没有其他人能压服他们?”
施楠生皱起眉头:“其他人?邹汶怀还是何冠昌?他们更不可能帮你欺负自己人。”
翟远反问她:“知不知道洪鑫宝师承是谁?”
施楠生回忆道:“他们师兄弟有个外号叫七小福,师父是一个叫于占元的梨园行前辈,以前报纸上报道过。”
翟远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林正英的师父是谁?”
施楠生显然不甚了解,问:“也是于占元?”
翟远摇头道:“他只能算于占元半个徒弟,真正的师父另一位梨园行女前辈粉菊花孙蕊馨,春秋戏剧学校就是她一手创办,于占元都要叫她一声师姐。”
京剧的确太过没落,即便施楠生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不少年,也还是头一次被科普到这方面的东西。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皱眉问道:“但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于占元或者粉菊花难道能帮你欺负自己徒弟?”
“当然跟我有关系。”
翟远面露高深莫测的笑容:“难道我是两位老前辈的师弟,洪鑫宝、陈仕龙的师叔这件事也要告诉你吗?”
施楠生惊恐的瞪起双眼:“啊?”
翟远呵呵一笑,傲然起身,故作高深唱了两句五音不全的《长坂坡》流水:“落网之鱼无投奔,今晚定把玄德擒。老夫领兵来观阵,金鼓齐鸣响连声……”
妈的!过两天就去见我于占元师兄和粉菊花师姐,洪鑫宝要是再敢呲牙,林正英还不肯过档,我特么直接在报纸上给你俩十六字评语:
欺天灭祖,悖逆人伦!寡廉鲜耻,艺狠心毒!
燕京城。
早上八点,一通来自香江马交办公室的电话,打进宣传口的办公室。
“这件事是受银都机构夏濛同志的委托,对发展香江这边的娱乐文化有正面宣传作用,希望内地的同志多多费心……”
来自香江的电话挂断以后。
宣传口的有力人士拨通了文化口的电话。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也是帮人家那边带个话,香江的同志还在等消息,你看你怎么和下面的人沟通,反正要尽快把这个事情解决掉……”
文化口的有力人士挂了电话。
反手又打给国家京剧院的领导:“简院长,现在有个任务要向你们传达……”
随着一连串电话打完。
上午十点。
京剧院团的会议室里。
名誉院长、院长、副院长、这个书记、那个顾问……院团里有头有脸的领导齐聚一堂。
在场还有十多位上了年纪的老艺术家。
见人都来齐了,负责主持会议的副院长咳嗽两声:“香江那边有些文化宣传上的工作需要大家配合一下,我简单说两句啊,现在是这么一个情况。香江有三位南派京剧艺术家,艺术水平很高,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师承,用过去江湖上的话来说,他们都是海清。”
“我们都知道,香江那边思想落后,比较看重这个辈分关系嘛,所以他们这次想通过我们京剧院团的一些老人,在师承上得到认可,富连成目前喜、连、富、盛、世、元、韵七科,这三位南派艺术家想拜师富字科,拿一个盛字辈,摆脱他们一直以来的海清身份,有没有人愿意认领这三个名额?”
副院长话刚说完。
一旁的正院长咳嗽两声:“同志们,我再补充两句。师徒制度固然是封建糟粕,不过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香江文化宣传的方面,这件事属于特事特办,但院团里还是坚决不支持这种行为的啊。”
在领导们的注视下。
老艺术家们面面相觑。
拜师?
多少年没这档子事儿了,现在都讲究老师和学生,哪还有什么师父跟徒弟?
而且还要拜富字科,富字科现在还有几位在世的老先生啊?
一位老艺术家率先开口询问:“领导,你说的这三位南派艺术家,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几位领导相互交换过眼神,还是副院长出声道:“一位叫于占元,是个80岁的老先生,另一位孙蕊馨老太太今年已经85岁,他们当年都是在黄浦市登台唱戏,严格算起来应该是汪派创始人汪笑侬那一支,但是跟麒麟童老先生也有点交情,所以情况比较复杂。”
艺术家们一阵窃窃私语。
在场的众人年龄约莫都在六十岁左右,领导提到的于占元和孙蕊馨都八十岁往上,确实称得上资历深厚。
尤其还跟麒麟童有交情,那位当年跟梅兰芳大师登台演出,论资历辈分碾压现在会议室这群老艺术家们。
“这个年纪的南派艺术家,拜师富字科倒也不算过分。”
“话是这么说没错,富字科哪还有老先生在世?谭先生都去世快十年了,我们又没有相声界那一套代拉拜师的规矩。”
“关内不好找,关外应该有这个辈分的老先生。”
老艺术家们交头接耳,讨论这件事的可行性。
有人琢磨过味来,问坐在前排的领导们:“不对啊,于占元、孙蕊馨这才两位,不是说一共三个名额吗?”
几位领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面露为难之色。
最后还是副院长被推出来发言:“的确是有三个,第三位艺术家的这个身份有点特殊,也是这次拜师事件里的主角……算了,我直接跟你们明说吧,他叫翟远今年刚满20岁,有没有学过京剧我也不清楚。”
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二十岁的盛字科老艺术家?开天辟地第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