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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我有一剑,名为“灭”

  虚空破碎,一座小山,连带着方圆数十丈密林,都被夷为平地。

  漫天灰尘散去。

  刚刚刀罡与剑气交撞之地,只剩一枚巨大凹坑,凹坑边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息,黑衫碎片被风吹起,在空中燃烧,化为灰烬。

  孟克俭持握着“阕吴刀”,保持战斗状态。

  巨大的蛇身法相,悬在半空,寒气笼罩成域,没有丝毫要退散的意味……

  他的神海也在燃烧。

  法相神通施展起来,相当消耗元气。

  “出来吧。”

  孟克俭面无表情,凝视烟尘笼罩的巨大凹坑。

  他知道。

  谢真没那么容易死。

  这是大穗剑宫年轻一代的最强弟子,即便用掉了赵纯阳的“保命莲花”,一定还有其他手段,再不济也有“生之道则”支撑。

  凹坑之中。

  并没有任何回应。

  谢玄衣躺在凹坑之中,衣衫破碎,春风野草仍然死死攥在掌中,但却没有一丝一毫余力,将其催动。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调整着气息。

  这是自己重修第二世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

  孟克俭不愧是陈翀的“左膀右臂”,阴神中境的修行境界极其牢固,这已经不是洞天修士可以“搏杀”的对象了。

  法相加持的一刀,已经可以碾杀阴神初阶。

  谢玄衣如今还“活”着,便已经算是一桩奇迹。

  他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残躯的状况,这一刀下去,自己的五脏,肺腑,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蚀……阴神中境阕吴刀配合法相,在自己身躯内部肆虐纵横,如果没有猜错,孟克俭的大道道意应该为刀罡附着了一层“蚀骨毒素”。

  好在。

  谢玄衣还有不死泉。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不死泉第一次被压榨到这种程度。

  谢玄衣丹田深处。

  一股乳白色气流,从不死泉眼流淌而出,不死泉水流过破碎的经脉,流过干涸的血液,围绕着经络窍穴翻滚,震颤出轻微的雷音,熄灭的元火在不死泉的加持下不至于就此熄灭。

  谢玄衣攥住伞剑,艰难撑起身子。

  他仰起头来。

  凹坑深处,映入一线天光。

  烟尘被大风吹去。

  孟克俭站在凹坑边缘,蛇身法相笼罩,居高临下,俯瞰着谢真。

  谢玄衣则是平静仰望着这位羽字营统领。

  林间已无喊杀之声。

  羽字营的残骑裂甲,已在刚刚那一刀下尽数死绝……

  讽刺的是。

  这些人,其实是死在孟克俭手中。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大道。

  想要得到,必先舍去。

  炼体者需要千锤百炼,才能拥有不破金身,想要孕育神胎,便需吃上八十一难。

  修行洞天者,所受苦难,绝不会少。

  “法相”这门神通,演化异象,因人而异。

  姜奇虎的法相,乃是一头猛虎,因为姜家血脉之故,再加上他自小修行的观想法,刀法,都与“虎形”有关,因此凝出这么一尊法相。这尊“法相”加持之下,他的刀法,大开大合,有进无退,符合“虎形”的意境。所谓相由心生,便是这个道理。

  孟克俭的法相,乃是一尊“蛇人”。

  阴祟,嗜血,冷漠。

  这法相笼罩之域,但凡踏足,便会感到阴寒——

  因为他所修行的观想法,名为“血寒功”,这门观想法可以让修行者心湖平稳,阴神境前,几乎不会出现心魔,更不会有神海紊乱的情况。

  但代价就是,“冷血”。

  若是割开孟克俭手腕,让其鲜血洒出。

  那么这些鲜血,落地便会凝结成冰。

  “血寒功”让孟克俭修行速度奇快无比,但也让他在阴神境吃尽了苦头,凝聚法相之际,“血寒功”的负面作用开始展现,因为洞天境缺少了直面心魔的经验,他在凝聚法相之时,不止一次失败。

  到了后面,凝聚法相一事,便成为了他的心魔。

  再后来,孟克俭拜入陈翀麾下,这最艰难的法相修行部分,由陈翀指点,终于攻克……

  他凝聚了属于自己的“法相”,但在全力厮杀之时,仍然有失控风险。

  “蛇人”嗜杀。

  一旦闻到血腥气息,很可能会陷入疯狂。

  如果说,这一境武夫要降服心猿,平定神胎。

  孟克俭所要做的,便是压制“蛇人”,保持冷静。

  很显然。

  他失败了。

  羽字营亲卫,死在了蛇人法相的刀气之下。

  孟克俭脸上没有痛苦,只有冷漠,他站在凹坑边缘,轻轻一嗅,空气之中弥漫着前所未有的芳香,那尊法相缓缓盘旋长身,换了一个姿势,趴伏在地面,伸出舌信,舔了舔地上洒落的一滴金色血滴。

  谢真的血,比他闻过的所有人都要更香。

  这鲜血,如同一枚珍果,散发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让人止不住想要尽数啃食。

  孟克俭深吸一口气,取出铁令,对着不远处即将赶来支援的铁骑传出神念。

  “所有人,没有我命令,不得踏入此域!”

  他很清楚。

  这前所未有的芳香血气,已经彻底刺激了蛇人法相,自己距离“失控”只差一线之隔。

  如果这些铁骑再赶过来,即便谢真手下留情,他们也会死在自己刀下。

  趁着唯一的理智还在。

  孟克俭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这些人离自己远一些。

  今日这一战,他该只身赴会的。

  “还有多久?”

  谢玄衣摇摇晃晃,站起身子。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送去神念,询问小荒山的传送阵符,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

  等了十息,没有回应。

  正当谢玄衣准备攥拢伞剑,准备再次提起一口气时。

  第十一息。

  邓白漪的声音及时传来。

  “传送阵符已经搭乘了九成,只剩下最后一张‘终点阵符’。”

  邓白漪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传送阵符搭建完毕,这一炷半香的时间,邓白漪耗去了大量心力,直至此刻符阵搭建完成,她也不敢松懈,神念不断在一张张符箓中掠行,复查,检验。

  谢玄衣垂下眼眸,再次问道:“密云呢?”

  邓白漪怔了一下,她连忙挪首,看到了簸坐在大石旁,神色专注的小沙弥。

  “他在……刻最后的符……”

  邓白漪嘴唇干枯,声音也显得异常沙哑。

  没有人知道。

  这个疯狂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一个根本就不懂符道的人,难道还真可以刻出通向“安全处”的阵符?

  正如谢真所说。

  他们已别无选择,唯有赌上一把。

  “好。”

  得到了这个回答。

  谢玄衣只是轻声地应了一道。

  而后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眉心位置。

  “嗤嗤嗤。”

  灭之道则的气息开始暴涨,这缕道则早在大月国就可以完美,但谢玄衣始终将其压在九成……再继续暴涨下去,灭之道则就可能无法压制,彻底“圆满”,结成“完整道境”。

  谢玄衣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

  他想要做的,是在洞天境,将生灭两道则都掌握!一举踏入阴神!

  但……世上没有圆满之事。

  不厮杀,不寸进。

  生之道则的参悟始终卡在瓶颈位置。

  唯有生死之战,才能刺激“道则”,可如今自己已没了更多选择,只能让“灭之道则”跨过那条危险界限,继续成长。

  一道道漆黑雷霆!

  在凹坑之中闪逝,噼啪作响!

  “想要结缔‘道境’,晋升阴神?”

  孟克俭眯起双眼,止不住笑出声来,他见过无数天才,生死战前,临阵突破。

  可阴神境,哪是那么好破的?

  除了转世阳神,有几人能够做到,阴神境前,临门一脚,想破便破?

  下一刹。

  孟克俭的笑意便骤然凝滞。

  他感受到了一缕危险气息,在心湖之中蔓延,只见那灭之道则的攀升气息如决堤大坝,层层攀升,竟然是在数息之内,就有了结缔“完整道境”的迹象!

  “怎么可能?”

  孟克俭神色愣住。

  以谢真的境界,若是以“灭之道则”入道,凝结完整道境,很有可能直接就能和一位阴神五境修士厮杀!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死!”

  孟克俭神念一动。

  那巍峨法相瞬间动了,巨大蛇灵持握“阕吴刀”一刀斩下,直接对准灭之道则的“道境”斩下!

  “轰隆隆隆——”

  漆黑雷霆被刀罡蛮横撕碎。

  这一刀,劈砍在灭之道则凝聚的圆罩之上!

  凹坑底部,仿佛被人敲响了黄钟大吕!

  浑厚之音,鼓荡传出数里!

  谢玄衣被砸地几乎跪地,他闷哼一声,神色苍白,抬起双手,飞快结印。

  望着那极具压迫感的巨大蛇人法相,他不再压境,而是彻底放开手脚,以放开枷锁的“灭之道则”强行硬撼!

  无数漆黑小剑,自谢玄衣背后疾射而出!

  “珰珰珰珰!”

  蛇人法相被飞剑洞穿,转瞬恢复。

  法相与宿主心神相连,法相受损,只需要宿主花费元气即可——

  孟克俭神色苍白三分,强行驱动法相继续前进!

  蛇人怒吼着将长刀刺入灭之道则圆罩之内,刀尖寸寸前进,两股道则,在此刻厮杀,消磨!

  谢玄衣唇角溢出鲜血。

  他死死盯着那愈发接近自己眉心的刀气。

  孟克俭的“道则”,果然与“腐蚀”有关,这刀罡侵蚀着自己的肌肤,血肉,乃至心湖……

  尚未大成的“灭之道则”,无法与孟克俭的完整道境抗衡。

  刀罡就这么一点一点,刺入灭之道则搭建的领域。

  最终。

  阕吴刀刺入谢玄衣肩头,长刀刀尖轻松割开金刚肌肤!

  “嗤嗤”的血肉消融之声在凹坑底部响起。

  谢玄衣神色惨败,他忍受着这蚀骨酷刑,想要继续完成“灭之道则”的凝聚,但因为阕吴刀的影响,灭之道则的“晋升”,被迫卡在了最后一点!

  “恩公!阵符刻好了!”

  便在此时。

  一道意气飞扬的稚嫩声音传入心湖。

  谢玄衣艰难无比地缓缓抬头,望向小荒山方向,在道门阵雾笼罩掩护之下,被自己拖住的孟克俭,丝毫没有意识到,一座传送符阵已然成型……在沅州铁骑的情报中,梵音寺使团所有人的情报一应俱全,最需要注意的三人,便是妙真,钧山,和自己。邓白漪和密云一个是入世未深的初阶修行者,另外一个则是彻彻底底的“年幼稚童”,这两人声音小,本事更小。

  即便是陈翀也不可能料到,两人能够在层层铁骑包裹下,造出一座逃离魔掌的“星火门户”。

  “开阵……”

  谢玄衣声音嘶哑,传出神念。

  “现在开阵?”

  邓白漪焦急困惑道:“你怎么办,你来得及入阵吗?!”

  她站在山顶,在符箓遮掩下,死死凝视着远方的战场,浓烟翻滚,煞气弥漫。

  孟克俭那尊蛇人法相的恐怖威压,隔着数里都能感受到!

  虽然不清楚具体战况。

  但谢真的声音,已经证明了这一战的惨烈。

  “邓白漪,听我说——”

  谢玄衣并没有回答邓白漪的问题。

  他沉声念了一句邓白漪的名字,而后闭上双眼,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阕吴刀的蚀骨剧痛,让谢玄衣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低眉缓缓说道:“接下来开阵的气息,我和孟克俭都能感受到,所以……你记得在终点阵符中设下‘自毁’的铭刻,让这座‘传送符阵’,在开阵之后,五息内自行破碎。”

  说完这句话。

  谢玄衣便不再以心湖与邓白漪密云联系。

  他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阕吴刀,蛇人,孟克俭身上。

  宝器,法相,修士。

  三位一体。

  源源不断的道境,通过法相,注入长刀,再注入自己身体之中。

  这仿佛形成了一道桥梁。

  但……

  桥梁,往往是双向的。

  谢玄衣深吸一口气。

  他将手掌抬起,攥住了那把附着着“蚀骨道境”的长刀之上,刺耳的血肉消融之声响起,生之道则的修复速度,已经无法赶上这血肉的磨损速度。

  孟克俭漠然注视着这一幕,他能感受到,眼前这黑衫少年的生命力正在飞快流逝。

  如果没有意外。

  那么这一战……胜负,生死,都快要分出了。

  下一刻。

  一道很轻的笑声在凹坑之中响起。

  “……我有一剑。”

  “名为‘灭’。”

  孟克俭瞳孔骤然收缩。

  “轰!”

  谢玄衣撤去了笼罩周身的灭之道则,放弃了所有防御,任凭孟克俭的道境全面侵入自己肌肤,心神。他将所有灭之道则尽数聚在掌心位置,而后对准阕吴刀,毫无保留地喷薄爆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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