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周亚梅看着躺椅上的吴淑萍问道:“想回钢城,还是留在内地”
“不知道,我还在想。看小说就来”
吴淑萍手里捧着咖啡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目光有些无力地说道:“这是我近几年来遇到的最困难的选择题了。”
“或许你想要的太多了。”
周亚梅喝着同样的咖啡,是原味儿的那种,她就喜欢这种苦味。
也许人生的苦涩已经让她产生了麻木的感觉,只有更浓烈的苦味才能唤醒她的精神。
“是吗也许吧”
吴淑萍轻轻地翻了个身,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也无法念出心中的苦。
也许这就是诗文里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仿何必曾相识”吧。
“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吴淑萍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两人初次相识还是业务上的沟通。
那时候周亚梅负责回收站的人事工作,但很多人都没见过她本人。
吴淑萍是生了孩子以后,这才正式接手津门顺风贸易公司,以及回收站在津门的业务关系。
可以这么说,吴淑萍的人事关系档案是周亚梅建立的,工资也是周亚梅根据李学武制定的标准提交的。
定级审核是赵雅芳,日常发放审核是位于一监所的财务结算中心。
回收站、东风三一建筑、东风俱乐部、津门顺风商贸、东风船务这些单位的人事关系都掌握在周亚梅的手里。
你可以说当时的周亚梅没有什么实权,但不能说她不受重视。
李学武能接受所有人的背叛,唯独不敢说周亚梅背叛他会发生什么。
当然了,周亚梅也对得起李学武的信任,即便是在工作交接的时候,她依然出色地,毫无保留地帮李学武的私有经济体系建立起了完整的管理结构。
周亚梅的身世和背景被弱化了,很少有人谈论起她的过往,只有当年经历过这些事,或者听说过的才知道。
凑巧,吴淑萍便是从其他渠道了解了周亚梅是怎么接触到的李学武。
同样的,她也知道了周亚梅的出身,以及她爱人的那段过往。
如果单纯地讲出这件事,是有些狗血的,甚至会有人鄙夷周亚梅。
但放在这个时代,这个时期,今天的吴淑萍太能理解她的感受了。
李学武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但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男人。
吴淑萍之所以来钢城,原因很简单,她确定李学武从没有对不起她。
相反,因为赖家声她愈发觉得自己亏欠了李学武,愧对他的信任。
尤其是下午的见面,李学武一如既往的关心和信任,让她无地自容。
她真想带着赖家声来钢城,也让他好好跟李学武聊聊。
如果李学武还愿意见他的话,如果李学武还愿意跟他聊聊的话。
可如果李学武愿意给赖家声机会,就不会安排赖家声来内地了。
更不会安排他来见自己,就连赖家声自己也知道,他死期将至。
她不相信李学武的话,那些一家人去港城重启新生活的话。
不是她信不过李学武,更不是她失去了对李学武的信心,而是她信不过李学武如今所拥有的影响力。
如果她还是那个刚从大学里被李学武解救出来的物理教授,也许她真的就信了,但现在的她已经全面了解了李学武在内地和港城的能量。
不能说她知道的太多了,李学武既然敢说这句话,就有胆量放她离开。
可是,赖家声呢 赖家声在港城做的错事,造成的影响,以及死的那些人......
吴淑萍信得过李学武,但信不过李学武事业上的合伙人。
无论李学武知不知道,他都不会亲自动手,动手的一定另有其人。
如果她真的应了李学武,全家从津门离开,她想都不敢想,路上会发生什么事。
翻船有无数种可能和理由,她愿意陪着赖家声用生命赌一把,或者偿还李学武的情谊,可李信呢孩子呢 吴淑萍无法接受儿子小小年龄便因为大人的过错成为牺牲品。
所以,李学武给了她离开的选择,她是不敢选,也不能选。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单纯又善良的物理教授了,为母则刚,她要为儿子撑起一片天空。
就像眼前的周亚梅一样,看看付之栋被她照顾和养育的有多好,吴淑萍仿佛就能看见李信的未来模样。
所以她没说,但她已经有了选择。
“我吗怎么走过来的”
周亚梅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柜子旁,从架子上抽出一支红酒示意了身后的吴淑萍问道:“要不要来点”
“我以前经常喝,家里酿的。”
吴淑萍慵懒地躺在皮质靠椅上,看着她说道:“真怀念那时候。”
“我听他说了,你父亲是大马有名的富豪,家族也是名望之家。”
周亚梅从架子上摘下两支红酒杯,转身回来边走边说道:“今天借你的光,否则他限制我喝酒的。”
“他会管你喝酒吗”
吴淑萍意外地抬了抬眉毛,看着她说道:“你好像已经习惯了。”
“说''他吗”
周亚梅笑了笑,将红酒和酒杯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檀木小几上,自己则靠着沙发坐在了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你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她依旧是那般笑着,给两支红酒杯里添了气味浓郁的葡萄酒。
“之栋爸爸很早很早以前就不回家了,我就是靠这个才撑下来的。”
两支红酒杯半满不满,一支给了吴淑萍,一支留给了自己。
周亚梅轻轻举起酒杯做了敬酒的动作,随后豪爽地喝了一大口。
“呼”
她的脸色瞬间红晕了一片,像是找到了久违的感觉,这味道真醇。
“那时候我家里有好多酒,好多好多,都是进口来的。”
周亚梅介绍道:“之栋爸爸好像喜欢看我出的模样,或者烂醉如泥之下的痛哭流涕,看最真实的我。”
“你们夫妻之间遇到了问题。”
吴淑萍同样喝了一大口酒,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酒杯,看着她问道:“没想过要解决吗”
“解决怎么解决”
周亚梅苦笑道:“他都不回家,更不跟我说话,连孩子都不看的。”
“他说他怕了,怕我,更怕连累到孩子,我说他这些都是借口。”
她微微摇头道:“直到见他的最后一面,我才知道他是真爱孩子。”
“因为他我是说......”
吴淑萍迟疑着指了指楼上,瞪大了眼睛怀疑地问。
“呵呵,怎么可能呢。”
周亚梅好笑地摆了摆手,道:“不是的,我们以前不认识。”
“那他”吴淑萍好奇地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之栋爸爸的事。”
周亚梅很坦然地讲出了这一段往事,只是目光看着手里的红酒杯,摇曳着的酒液透露着她内心并不平静。
“你应该了解他的履历,他是京城有名的刑侦专家,部里挂名的。”
她抬起目光,看向吴淑萍讲道:“当时冶金厂还叫炼钢厂,是红星轧钢厂的分厂,规模不小。”
“之栋爸爸的叔叔是轧钢厂保卫处的处长,想安排他接班。”
周亚梅讲到这里微微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慨世事无常。
“很复杂的案子,他追查到了钢城,将之栋爸爸逼到了死角。”
“他来抓你了”吴淑萍瞪大了眼睛,紧张的抿了一口红酒压压惊。
“嗯,他先查到了我这里。”
周亚梅点点头,一边回忆着,一边讲道:“就在这间客厅,他看到了抽烟又酗酒的我,我还故意伪装。”
“啊你还抽烟吗”
吴淑萍这一次真的被惊讶到了,她不是惊讶于女子抽烟,而是在她的印象中周亚梅一直是不抽烟的。
“以前,会缓解愁绪。”
周亚梅看了她一眼,隐隐地提醒道:“希望你不要尝试,因为没什么用,只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那你现在......”吴淑萍问道:“现在没见你抽烟了也是他管的”
“嗯,他自己也戒烟了。”
周亚梅点点头,喝了一口红酒讲道:“这一点我真的很佩服他。
“我只知道他戒烟了。”
吴淑萍点点头,了然地讲道:“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你。”
“怎么可能,他可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他自己。”
周亚梅好笑地解释道:“他让我戒烟在前,自己戒烟在后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
吴淑萍点点头,看着她问道:“那后来呢,他和你之间......”
“我也是稀里糊涂的。”
周亚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回忆着讲道:“现在想想都觉得好怪。”
“那时候没这种感觉”
吴淑萍好像很好奇的样子,问道:“你们是那个时候在一起的”
“不是,很久以后了。”
周亚梅回答的倒是很坦然,没有遮遮掩掩,“他带我们见了之栋爸爸最后一面,爸爸托他照顾我们。”
“所以你才”吴淑萍好像明白了,点点头说道:“他确实值得信任。”
“不完全是因为这样。”
周亚梅拿起酒瓶,给两人的酒杯里又添了些红酒,这才继续讲道:“我那时候还有些积蓄,又在医院上班,能养活我和之栋。”
“只是中间出了一些问题,我和之栋有危险,便被他安排去了京城,住在他家里。”
“住在他家里你们”
吴淑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惊讶了,周亚梅所说的话真是......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明明已经承认了和李学武在一起,还能住去他的家里,这.......
“我想要的并不多。”
周亚梅坦然地看着她说道:“所以直到今天我依旧心怀感激。”
这个回答倒是应对了她之前对吴淑萍的评价她想要的太多了。
吴淑萍沉默了下来,她确实应该思考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次的问题解决后,我和之栋就回到了钢城,选择在这里生活。”
周亚梅自顾自地讲述道:“一直到他来钢城工作,我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不远不近,他养着我。”
“你希望他养着你。”
吴淑萍看向周亚梅,认真地讲道:“你喜欢这种安全感,希望有一个理由得到他的关心和帮助。
“嗯,你说的没错。”
周亚梅大方地承认了这一点,微笑着看向吴淑萍说道:“我需要他,就像这几年的你一样。”
“我......”吴淑萍再一次败下阵来,被周亚梅说的哑口无言。
对比周亚梅的坦然和真诚,她这一晚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问题太多,坦诚不足。
是啊,就像这几年的她一样,同样需要李学武,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扪心自问,她有没有将对家声的思念寄托在李学武的身上每当看见他来津门出差,抱着,哄着、逗着李信时,她眼中的柔情尽是给儿子的吗同床共枕,她有没有希望过他能主动一些,自己会不会拒绝他 这些问题她不敢问自己,因为怕自己回答不上来。
或许她和周亚梅一样,只不过周亚梅活的更坦然一些。
“你问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周亚梅喝了一大口酒,看着窗外的夜空说道:“他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和目标,也给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条件,我也想有个人依靠,过的轻松一些,那些年我太孤单也太累了。”
“我能理解你”
吴淑萍喝多了酒,趴在躺椅上喃喃地说道:“正如了解我自己。”
“他总是这样,对吧”
周亚梅笑了笑,说道:“从来不讲什么道貌岸然,却有些小矜持。
“你不主动,他就装老实人。
她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吴淑萍的头发,说道:“他不是一个好人,可也不是一个坏人,别怨恨他。”
“你误会了”吴淑萍初还没听出来,这会儿却晃悠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红着脸解释道:“我们俩没什么的,一直都是这样的”
“啊是这样吗”
周亚梅的反应有些浮夸了,更像是揶揄和调侃,好像逗她玩呢。
吴淑萍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强调道:“他从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啊!原来是这样啊。”
周亚梅依旧是刚刚的语调,好像哄着她一样。
吴淑萍受不了了,拿起红酒杯一饮而尽,晃悠着脑袋讲道:“真的,即便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我们依旧是清白的。”
“那你为什么不敢回答他”
周亚梅其实没什么酒量,否则以前的她也不是酗酒了。
这会儿的她早就失去了一个心理医生对患者应有的职业素养。
她红着脸,好像逗孩子一样逗着吴淑萍,想要探究她的内心想法。
两人都接受过这个年代最优秀的高等教育,一个是心理医生,一个是物理学教授,展开了一场心理攻防战,谁输谁赢似乎并不难预测。
“我没有,我只是”
吴淑萍迟疑了,就算喝再多的红酒也没办法让自己说出那个答案。
“你怕了,我知道了。”
周亚梅站起身,又取了一支红酒,打开后继续斟了酒。
“我很能理解你的惶恐和不安。”她一边倒着酒一边说道:“那时候的我也怕他,怕他弄死我和之栋。”
“嗤嗬嗬”
刚刚还迟疑的吴淑萍这会差点笑出声,强忍着看向她问道:“什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周亚梅倒好酒后收起酒瓶,重新坐在了地毯上,看着她说道:“你真的了解他吗”
“就在今天下午,就在跟你谈话结束,你知道他下了什么命令吗”
在吴淑萍疑惑的目光中,她微微摇头端起酒杯说道:“他很复杂,也很危险,只是对你我表现的更温和。”
“因为我们没有危险”
吴淑萍接受了她的示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你是这样认为的”
“不然呢”周亚梅好笑地说道:“他掌握着我们最在意的孩子。”
她斜倚着沙发,看着吴淑萍说道:“你的李信我不知道,但我的之已经离不开他了,偷偷叫他爸爸。”
“李信也是一样。”吴淑萍叹了口气说道:“吵着要见他。”
“每次他来津门都要哭两次,他来了要哭,他走了也要哭。”
“他对孩子是真心的。”
周亚梅点点头,说道:“这也是我敢相信他的原因,他愿意将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分享给孩子。
“正如你所说,我怕。”
吴淑萍埋首在双臂间,趴在靠椅上默默地流着眼泪说道:“如果我出了事,李信该怎么活啊。’
“去找他谈谈吧,你有这个资格,趁现在还有机会。”
周亚梅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他不是个坏人。”
“呜呜”吴淑萍的哭声隐隐传了出来,是酒醉之后再也压制不住失控了的情绪,是这几天以来终于宣泄出来的苦闷与畏惧。
她不知道李学武的危险吗 她知道,可她无能为力,总不能求着李学武保证什么。
李学武知道两个女人在楼下喝酒,晚饭过后他便给她们腾出空间。
吴淑萍来钢城,他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但他不愿意见赖家声。
好在吴淑萍没有提及此事,没让他为难,或许她也早知道他的态度。
说实在的,李学武并不缺金融方面的人才,这个时候港城一抓一大把,只要给钱就行。
金融危机之下什么最多 答案是放生的牛马。
银行倒闭潮之下,东方时代银行会缺少拥有专业素质的金融人才吗 当然不会,娄晓娥用赖家声,更多考虑的是李学武。
李学武安排的人,无论在什么岗位上,都有监督的意味。
闻三儿那样的人在港城都能混的如鱼得水,李学武安排谁去都一样。
与其说东方系重用赖家声,倒不如说李学武重用吴淑萍。
如果没有吴淑萍在津门给李学武打配合,那赖家声无论如何也进不到东方时代银行的核心体系。
底层和中层的位置还能靠个人努力和综合实力来获得,中高层以上的职务多半需要合适的条件。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你们单位里的部门领导或者中高层主管是凭借自己的努力爬上去的吧即便他是这么说的,可你会相信吗 无论他是靠爬上领导的床,还是靠爬上领导媳妇的床来获得这个机会,都是他个人的努力和机缘。
当你身处中层,前辈提醒你一半靠努力,一半靠机缘的时候你就得明白你需要努力的方向了。
要么出卖灵魂,要么出卖身体,在没有好爹和好老丈人的前提下,你能超越别人的也只有这些了。
靠才华啊 那也得有人欣赏你才行。
赖家声或许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关键问题,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错误。
他以为吴淑萍和孩子在内地得李学武的照顾全是因为他在港城的努力,是为了东方系,为了李学武效力,这才有的吴淑萍的今天。
却没想明白,李学武能完全信任的人能有几个,吴淑萍只因为麻烦缠身,能被掌控的条件太多,这才得到了李学武的信任和支持。
掌握顺风商贸,接任建筑公司副总,能走到今天不无李学武的处处考验和提挈。
吴淑萍的犹豫也是很正常的,就连李学武都说不好老彪子会不会饶过赖家声。
如果赖家声惹的是他,那以李文彪的性格或许还有网开一面的可能。
但赖家声算计的是他舅舅,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依靠的亲人。
如果有一天他发生了不测,能将妻儿托付的对象只有李学武和舅舅。
父母兄弟别闹了。
越是李文彪这样的性格越是执拗,赖家声能活着来内地,但绝对活着到不了港城。
不用他动手,有的是人想给张万河报仇,这也是李文彪安抚那些山上下来的人的一种方式。
赖家声不知道自己命到头了吗 他知道,否则也不会乖乖地来内地,他还是想求生的。
来内地还有生的可能,留在港城唯有死。
那么,能救他的只有吴淑萍了。
吴淑萍从他倔强的目光中看出了求生的渴望,这才决定来钢城。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看着赖家声去死,任何意外都不是安抚内心的借口。
而能让赖家声活下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学武。
跟周亚梅谈话,是希望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启示和办法。
毕竟是跟李学武在一起很久的女人了,总能说得上话。
可周亚梅的回答却异乎的坚定,给建议可以,但出手不行。
吴淑萍倒是能听懂周亚梅话里的深意,一个靠人养的女人,哪里还能要求更多。
是的,不能要求太多。
楼下的谈话进行到了深夜,红酒喝了三瓶,那是周亚梅最后的珍藏。
三瓶红酒,周亚梅说了自己能说的,看着哭泣的吴淑萍选择给她机会和时间来考虑,一个人回了房间。
李学武一早还要上班,便没等她,在卧室看了一会书便睡了。
他的警惕意识还很强,只是比较以前弱了一些,是安稳的环境造成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在没有危险环境的培养和维持,谁又能一直睁着眼睛睡觉。
虽然睡觉前依旧会把手枪放在手边的床头柜上,但他在熟悉的环境是能够不睁眼睛继续睡的。
周亚梅回来他知道,醉醺醺的,满嘴酒气爬过来说“爱我”。
李学武拍了拍她的屁股,意思是让她好好休息,喝多了就不要逞强。
谁承想周亚梅会错了意,乖巧地趴在了床上,等着他上来。
睡意之下李学武哪里还有解释的心思,更何况这么折腾之下身体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战斗是在深夜打响的,整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不是李学武怠工了,是周亚梅喝多了先缴械投降,自己睡过去了。
李学武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明早一定要好好逗逗她。
可等他睡下以后,又觉察到周亚梅动手了,刚刚不是睡着了吗 李学武懒得再辨别,只是不再主动,而是配合着对方。
感觉是骗不了人的,说醉酒后控制不住自己的都是流氓。
李学武觉察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是不对的时候了。
他手划拉了一下身旁,周亚梅明明就躺在那,那夜色里的又是哪个又一个周亚梅 “不要”
似乎知道李学武要干什么,她猛地撞在了他的怀里,手按着他的胳膊,阻止他去开灯。
只有这轻呼声一句,整个夜晚再没有其他,没有解释,也没有诉说,更没有要求和希望。
李学武清醒着,他能确定对方也是清醒的,包括睡着了的周亚梅。
他不知道周亚梅是怎么跟对方谈的,怎么还谈成了这样心理医生现在都这么治病救人的吗这也太她不让自己开灯,黑夜能遮掩一切,可明天早晨呢一个装睡的,两个没睡的,那明早谁先醒,还是今晚先走一个 李学武想自己先走,把她们两个留下,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谁先醒的问题并不难,难的是敢不敢坦诚相见。
当李学武睁开眼睛的时候,吴淑萍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周亚梅则穿好了衣服正要下楼。
“今天降温,你得多穿一件。”
周亚梅见他醒了,便指了指衣帽间的方向提醒他道:“穿厚一点的衬衫。
“给我煮鸡蛋吃,我得补补。”
李学武眯着眼扫了两人一眼,刻意地讲道:“没这么办事的。”
“给你煮两颗,辛苦了。”
周亚梅瞅了梳妆台那边还故作沉稳地梳头发,实则手忙脚乱的吴淑萍,笑着下楼去了。
李学武从镜子里看到了红着脸的她,昨晚摸进来的时候应该也一样。
“我们是不是该谈谈”
他双手放在脑后,靠着枕头对吴淑萍讲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不敢,我也怕”
吴淑萍手里的梳子顿了顿,从镜子里看着他说道:“对不起”
“这不是道歉的事,你得给我个明确的态度,或者说是回答。”
李学武看着她讲道:“我完全尊重你的选择,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但你也得尊重我的选择。
“不,不是这样的。”
吴淑萍转过身,看着他说道:“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更没有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在李学武认真地等着她回答的目光中,她犹豫着还是说道:“我不想走了,我不能离开孩子,也不能离开你。”
“后面这一句有点言不由衷了。”李学武抿着嘴角点点头,说道:“你完全没必要这样,你想留他在内地,觉得这样更安全"
“不能吗”吴淑萍胆怯地抬起头看向他,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讲道:“我保证他不会再错下去了。”
“所以你想用这种事来保证”
李学武微微皱眉讲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不,你误会了"
吴淑萍站起身,有些颤栗地讲道:“我需要你,李信也需要你。”
“你是李信的爸爸。”
她柔弱地看着李学武说道:“如果能在内地继续生活下去,我愿意努力工作,给李信一个完整的童年。”
“你想怎么安排赖家声。”
李学武微微眯起眼睛,道:“如果你没错误地估计现在的形势,如果他不能配合你,你要引火烧身。”
“不,不是我安排他。”
吴淑萍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他说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凭什么就凭这些”
李学武微微挑起眉毛,看着她讲道:“是我安排人带他来内地的,我也负责送他回港城。”
“如果你信不过我的话,我先送他回港城,等你确定他还好的消息,再送你们母子去港城,怎么样”
“不,我不是不信任你。”
吴淑萍经过一晚上的思考,语气坚定地看着他说道:“你如何安排他我都不会离开这里的,我不走。”
这个回答倒是让李学武有些意外,看着她问道:“你怎么想的”
“我能继续现在的生活。”
吴淑萍认真地点点头,说道:“我会做好现在的工作,你可以信任我,真的。”
“家声也知道错了,这不是我在为他求情,或者辩解什么。”
她伸手拉住了李学武的手,坦然地讲道:“我愿意做出努力以补偿他所犯下的错误,就算没有止境。”
“让他自己选吧,行吧。”
李学武微微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口气,讲道:“就这样吧。”
吴淑萍的手微微一颤,但她也知道这是李学武最后的妥协了。
就算再想努力,再不忍,她还是站起身,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就在她出门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李学武的声音:“去边疆,或者回港城。”
吴淑萍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顾不上簌簌落下的眼泪下了楼梯。
去边疆也不是苟且偷生,一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回收站边疆办事处都是什么人她太清楚不过了。
只需要李学武一个暗示,埋在荒漠里一百年或许都没人知道。
以赖家声的学识和能力,在那边毫无用武之地,生存都是个问题。
但就算再如何危险,也总比回港城要强,回港城才是九死无生。
为什么李学武会网开一面,吴淑萍不敢猜测,但她知道一定没有昨晚那件事的缘故,即便是有也很小。
李学武绝对不是能受这种事影响的人,他的内心坚强的过分。
或许是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的坦诚打动了他,亦或者是李信。
她所了解到的,或者说一直以来对李学武的印象里,他从未苛责怠慢过孩子,是最纯真的喜爱。
她说出“你是李信的爸爸”时,分明看见他的手动了一下。
如果非要找出两个理由来说明这一变化,吴淑萍觉得就是这两个了。
她的坦诚,还有李信。
楼下,周亚梅真的在煮鸡蛋,见她从楼上下来,挑了挑眉毛。
吴淑萍不由得破涕而笑,知道她是故意的。
“谢谢,谢谢”
她还落着泪,主动抱住了周亚梅,嘴里轻轻地说道:“谢谢。”
“你自己去说,总比我说强。”
周亚梅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怪我狠心和绝情就好。”
“没有”吴淑萍微微摇头,松开了她,站在她身后说道:“我终究是要做出决定的。
“其实你不这样,他也不会下死手的。”周亚梅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昨晚我可没有劝你上楼。”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的。”
吴淑萍这会儿倒也坦然了,点着头说道:“我怕没有机会跟他谈。”
这就是吴淑萍的想法了,周亚梅昨晚的意思是劝她主动找李学武坦白想法,能做到哪一步总比现在兜着强。
只是吴淑萍表现的比她想象的更为果决,甚至能说酒壮怂人胆。
周亚梅现在当然不会说吴淑萍是不是早就有了这些想法,这一次突破了心理障碍,主动表现了出来。
“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周亚梅点点头,示意了锅里道:“也有你的,看你眼睛肿的。”
“周姐,我得感谢你。”
吴淑萍点点头,看着她说道:“你让我真正想明白的是,女人还得靠自己,就算有男人也得是如此。”
“我这算什么靠自己。”
周亚梅笑着说道:“这栋房子其实是他喜欢,这才主动留下的。”
“京城的房子也是他给我买的,连栋上学都是他安排的。”
没在意吴淑萍会不会瞧不起她,周亚梅坦然地讲道:“我是有自己的工资,可他每个月依旧会给我一笔钱,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如果说靠自己,我不敢说给你什么,但你的想法是对的。”
她一边做着早饭,一边讲道:“至少精神状态要独立一些。”
“我或许早就做出了选择。”
吴淑萍长出了一口气,靠在厨台上说道:“那时候赖家声建议我和孩子早点去港城,我选择用一些理由来说服他,也许我内心是这么想的。”
“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能有一份稳定且能养家糊口的来源。”
她憧憬地讲道:“能给李信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能获得足够多的社会认同感和情绪价值。”
“如果我是你,也不会放弃现在生活的。”周亚梅看了她一眼,道:“建筑总公司的副总,你能得到的当然会更多。”
“我昨晚也在检讨我自己。”
吴淑萍点点头讲道:“是不是在华清最后的那段时间让我有了逆反心理,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
“也许我一直都有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的执念。”
她抱着胳膊看向窗外,讲道:“我承认自己有些贪婪,什么都想要。”
“既想要思念我的爱人,又想要现在稳定的生活。”
吴淑萍抬起手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语气讲道:“从他安排我到建筑总公司任职时我的心就在跳。”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当我能光明正大出现在社会视野中时,一切以往的枷锁被拆开,我该如何选择。”
她微微摇头说道:“是急于摆脱现在的生活,还是继续装睡。”
“是我的拖延和侥幸害了家声,所以我必须为他做点什么。”
“他呢怎么说的”
周亚梅回身靠在灶台边上,看着她问道:“你跟他提要求了”
“我不敢,是他的宽容。”
吴淑萍笑了笑,虽然脸上依旧流着泪水,道:“回去以后我会好好跟家声谈一谈的。
周亚梅已经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对爱情毁灭的坚决,以及对结束婚姻状态的态度。
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说的那些话对不对,老话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或许他们的矛盾早就不可调和,或许分开的时间太久,两人早就变了心。
可这些都是人家的问题,她没有资格替吴淑萍做什么选择。
没来由的,她有些愧疚于吴淑萍的选择,甚至有了几分自责。
她昨晚就有些埋怨李学武,他怎么就那么好摆布呢。
平日里自夸多么机警,还睁着眼睛睡觉,结果呢 是不是自己都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