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武快进来,快进来。”
谭雅丽初还惊讶,可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笑着对站在门口的李学武招手,让他快进屋。
见他进来时手里还拎着一袋大米、一袋白面,嘴里还笑着客气,“家里啥都不缺呢。”
“我的心意,也省的您爬楼梯买这些个了。”
李学武倒是不客气,将大米白面直接送去了厨房,还贴心地存在了不易受潮的地方。
“往后您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给我打电话,我要是不在家,您就给于丽打招呼。”
他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灰,站起身仔细地叮嘱道“寒冬腊月的,千万别逞能,三楼可不是开玩笑的。”
“晓得你细心,可也没有这么辛苦的。”
丈母娘看女婿,谭雅丽对李学武是一万个满意,嘴里哪舍得讨嫌一句。
这会儿赶紧从茶柜上翻了茶杯下来,只问他想要喝什么茶,家里是不缺茶叶的。
李学武跟丈母娘可实在,走到茶柜旁作势挑了一盒出来,由着对方帮忙泡了。
“娄叔没在家吗”
被丈母娘让在了沙发上,李学武打量了一眼客厅里的环境,问道“出去了”
“我让他去服务部转一转,认认门,也采买点日常用的,就算是溜达了。”
谭雅丽端了茶水过来,很是热情地摆在了李学武的手边,眼里全是亲近。
李学武客气着接了茶杯,点头说道“多穿点,日头足就该多出去转转,这院里环境还行。”
“够好的了,还要啥啊。”
谭雅丽双手拢在小腹前,就坐在了单人沙发上,抬手示意了茶几上的水果请姑爷别客气。
“要我说啊,就我们三口人,正适合住面积小一点的房子,不然收拾起来都累得慌。”
她虽是姨太太出身,可也不是从小做家务的,民国的姨太太不是有手艺就是有颜色。
谭雅丽可不是一般的姨太太,当初娄家也是京城的豪富,能给娄钰做小,也得有一定身份。
她自己当然不会同李学武说这些个,是娄晓娥曾经提过一嘴,说母亲是谭家菜的传人。
要李学武说,这吃食上再精细,也得看个人口味和兴趣,没有十全十美的。
所以别把厨子捧得太高,但专业的只比业余的强,有传承的味道把握更好。
丈母娘现在看颜色不显,是岁数给这跟着呢。足四十多岁的人了,年轻时再艳丽,现在又能留下几分。
不过说颜色不显,那也是相对的,丈母娘可是有手艺的,拿捏的是丈人的胃。
她说嫌屋子太大,收拾起来麻烦,一半是说给李学武听的,一半是真心实意。
早前自有丫鬟婆子收拾这些,她又能经手多少,现在哪有那个条件,有钱都不行啊。
从安排娄庭到联合学校上学,到买下这一百多平的房屋,再到装修和家具安排,李学武可谓是一条龙服务到底,全没用老两口操心。
娄钰现在也是服气,待李学武虽然亲近不起来,可也是关心惦记着。
他也知道,自己的岁数不一定耗得过大势,闺女倒是无所谓了,这长孙的前程备不住要落在他姑父的身上,所以哪里会想的不通透。
“大一点好,娄叔也好有个看书的地方。”
李学武笑了笑,说道“娄庭也是大了,总要有自己的房间,您在厨房也能施展得开。”
当初选房子的时候他并没有同老两口商量,只说了一切都会安排妥当,只等搬家就是了。
虽然嘴上没有叫丈人,但娄姐在的时候他也是叫了妈的,照顾自然是要到位的。
这处房产连同冉秋叶和周亚梅的两处,都是窦耀祖安排人收拾的,左杰盯了一个月。
装修规格和图纸都是李学武亲自过目的,窦耀祖的人负责装修,左杰负责家具和电器的选配。
一个月的时间,连带着散散味,这个时候也没用油漆的地方,倒是不虞有甲醛中毒的危险。
要说标准,这三处房屋的装修标准属实不低,别人家的地板是原装水泥,这三处都用了瓷砖,看起来都新鲜时髦。
谭雅丽感激他的费心,说起话来,嘴上尽是关心和亲近,两人倒是说了会子闲话。
直到门口传来动静,开门进来的正是去服务部溜达的娄钰和娄庭爷孙两个。
“老爷,学武来了。”
谭雅丽听见动静早就起身去门口候着了,见爷俩进屋,嘴上提醒着,手上也帮着忙。
看样子爷俩没少逛,手里拎了一大堆东西,吃的用的都有,娄庭手里还攥着一只糖葫芦。
“嗯,几时到的”
娄钰换了拖鞋进门,面色和煦地同李学武打了招呼,见他起身,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
随爷爷一起进门的娄庭见那疤瘌脸又来了,只觉得嘴里的糖葫芦也不甜了,苦了吧唧的。
“怎么不叫人”谭雅丽轻声提醒孙子道“上次怎么教给你的”
“姑叔叔好。”憋了半天,被爷爷眼神催着,他这才喊了一句。
只是不知道心里别扭,还是嘴上扭捏,竟是叫了个姑叔叔,也不知道怎么论读赁的。
李学武却没有惯着他的含糊,认真地看了他强调道“叫叔叔也好,叫姑父也罢,我又不是吃小孩的土匪。你可是小小子,再如大姑娘这般矫揉造作,我可要教训你了。”
“你姑父的话听见了吗”
谭雅丽推了孙子一把,带着他往沙发这边坐了,嘴里则纠正了他的称呼。
既然李学武承认他这个大侄子,老两口心里只有熨帖的份,哪里会恼他的多事。
左右李学武一年也来不了几回,工作是那么忙,就算是当面叫了,又哪里会惹了闲话麻烦。
娄庭抬起头看了爷爷一眼,方确定这疤瘌脸就是港城姑姑的男人。
十几岁的他这会儿想起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虽然当年他只有十岁,什么都不懂,可还是记得父亲多次骂过姑姑的。
而影影绰绰的,母亲的离家出走,以及自己家破人亡也跟姑姑有关系。
就是从港城来内地,也是姑姑从大街上把他从人贩子手里买了回来,随意丢给祖父祖母。
要说他对姑姑的印象,现下里没有怨恨,因为他还不懂,但却是有浓浓的恐惧感。
对于当初见面便要吓唬他,这会儿奶奶又让他叫姑父的男人,娄庭心里也是更畏惧。
他说他自己不是土匪,不吃小孩,那他脸上的疤痕是哪来的这么高,这么壮,这么凶,不是土匪还能是善人骗小孩吗 那也忒欺负人了。
娄庭囔囔的表情并没有得到李学武更多的注意,娄钰回来,两人又聊了会家常。
本来谭雅丽是要留姑爷吃午饭的,可李学武硬要走,说是还得走几家关系。
老两口守着孙子过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走动关系了,也不知道京城的关系都怎么样了。
就是搬来了这边,左右邻居都不认识,更何况是这大院里的人,他们也不知李学武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真假并不重要,李学武来看他们已经是尽心尽力了,两人都知道他忙呢。
越是休班,越是繁忙。
“大家子弟,不能这般小气。”
待送走了李学武,娄钰回身带着孙子来到沙发这边,仔细地教育了起来。
娄庭刚觉得舒坦,很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爷爷又严肃了表情,便为难地站起来听了。
“就算你畏惧和记恨他吓唬你,可你也得想想,他可曾动你一根手指头。”
娄钰自然是望孙成龙的,娄家可是京城大户,他不愿意三代而熄,养出个小家子气来。
“我跟你说过了,他不是坏人,对咱们家是真的用心和照顾,往后你也多客气客气。”
“爷爷”娄庭抿着嘴角,目光里有些倔强地问道“他为什么在京城”
这话问的,倒不如直接问他姑姑为何在港城,说起来还不是家族的隐秘,他的糊涂嘛。
谭雅丽不愿意爱人再回忆过去那些糟心事,便走过来劝了孙子“让你叫他姑父,是让你知道他为何照顾咱们,去了外头就叫叔叔吧。”
娄庭有些不解地看了三奶奶一眼,这不是他的亲奶奶,却比他亲奶奶更爱护他。
“只管照我说的做,准没错。”谭雅丽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要记得,你是娄家的未来,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万万不能让人笑话。”
“那他姑父笑话我了是了”娄庭想到这里不由得低下了头,呢喃道“刚刚他说我不是小小子,是小丫头。”
“他是嫌你太拘谨了,厌你畏惧他。”
谭雅丽的劝说自然比娄钰更柔和,也更容易被娄庭接受。
“你能来城里上学,能有现在这般衣食无忧的生活,说起来真要感谢你姑父呢。”
她这么唠叨着,目光却是看向了坐在斜对面的爱人,就是不知道老头子有没有后悔。
当初姑爷计划的可不是现在这样,他是要留在羊城同闺女对接,做“前线总指挥”呢。
现下里现下里还有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守好本分过日子吧。
真要再敢有其他的心思,姑爷看起来也不是善与的,怕是要恼火,做出什么绝情的事来。
至于说有多绝情 从娄家出来,李学武没急着给聂小光打电话叫车,而是溜达着往前走。
今天这大院里属实忙,厂里上班的工人很怕耽误了工作,都等着周末搬家呢,只有娄钰这样的“闲人”才能提前搬进楼房,避开这喧闹。
有卡车和三轮车进进出出也就算了,这会儿竟然还有马车在楼门前晃过。
李学武还真留心打量了一眼,那还是辆四轮马车,中不中,洋不洋的。
你还真别较真,这四轮马车中国古代就有了,只是没有欧洲那般应用的多。
不过看眼前驶过的马车,倒是有股子洋味,车框架上竟是还有铁艺缠枝装饰。
这种把金链子戴外面的工艺绝对是洋的,国人讲究中庸得体,哪里会有骚包给马车绣花。
李学武之所以多看了几眼,是因为大姥也有台马车,大青马还养在西院。
沿着住宅楼之间的甬路溜达着,像是看西洋景似的,左顾右盼的。
只是这园区里正值寒冬,哪里有西洋景可看,吵架逗闷子的倒是有不少。
工人新村的生活环境就算是放在后世也能拿得出手,只看着园区里的设计便知道了。
这还真不是法国设计师团队的手笔,园林和水系的规划图来自于古建筑研究院。
这名字听起来并不陌生,东方三一建筑合作社的分支机构,以古典传统设计为主。
要说园子,老外哪有国人的思维和想象力,看近现代景观园林,还得说中国。
工人新村虽然做不到一步一景,但楼前楼后的绿植区域设计也没有重样的。
“您怎么来了”
冉秋叶刚收拾完屋子,便听见有人敲门,她还诧异着,自己没有朋友约来访啊。
打开门却瞧见是李学武站在门口,语气里的惊讶不足以掩饰目光里的惊喜。
“来看看你,祝贺你乔迁之喜。”
李学武将两兜子水果递了过去,就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同冉秋叶一起进了客厅。
同娄家的装修风格不同,这一处更显年轻活泼,但却并不跳脱。
“我也是刚刚收拾完,累了一脑门子汗。”
对于他的突然到来,冉秋叶是真的高兴,一边泡了茶,一边招呼了他。
“从昨天下班开始收拾到现在,昨晚我就睡了不到三个点儿。”
“房子就在这,又不会跑,那么着急干什么”
李学武接了茶杯并没有喝的欲望,因为在娄家已经用过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冉秋叶坐下说话,嘴里好笑地揶揄道“不是说好了慢慢收拾的嘛。”
“这活儿一干起来就撒不开手了,越干越有劲儿。”
冉秋叶来联合学校工作了一年半,环境的改善以及工作上的进步让她性格开朗了不少。
同李学武开了句玩笑,坐是没坐的,她示意了卫生间的方向说道“我去洗洗,你先坐。”
还别说,虽然这年月门窗漏风是在所难免的,可屋里一点都不冷。
就是进来的时候,走廊里都不觉得冷,是这暖气开的足,他在娄家喝茶都是一身汗。
装修风格年轻,家具颜色配比,以及家用电器的配置也显得活泼。
尤其是办公桌上那盆君子兰小碎花开的正艳,一大团一大团的,在这冬日里分外喜人。
“是不是无聊了,要不要看电视”
冉秋叶拿着毛巾从卫生间里出来,见他只是默默地坐着,便有些不好意思。
他好不容易来一趟,自己却只顾着自己舒坦了,都忘了招呼他。
“不用那么麻烦,我又不喜欢看那个。”
李学武摆了摆手,招呼她坐下休息一会。
看着满客厅的书柜,他又问道“老房子里的书柜和书都搬过来了”
“我怕有人进去糟践了。”
冉秋叶坐在了他身边,一张三人位的沙发坐他们两人绰绰有余,可身子却紧挨着。
她又不是什么大姑娘,情人来家里,她有什么好害臊的。
真要故作矜持,扭扭捏捏,拢共也待不了多久的他想必也会烦了,厌恶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感情留在心中,该办事办事,不能因为谈情说爱把正事耽误了。
鲁迅曾说过,小别胜新婚啊。
平日里在学校做管理,当校长的她表现不出小鸟依人,欲拒还迎的姿态,有的只是坦然。
“这里住着还算舒心”
李学武见她坐过来,便将手放在了她的腿上,目光里更多的是关切。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用得着你如此操心。”冉秋叶帮他整理了衬衫的领子,含情脉脉地说道“别担心我,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就算没有这一处,只要有你在我心里,我住在哪里都舒心,都欢喜。”
“天寒地冻的,不忍你骑车子来回。”
李学武见她如此表白,笑着拉了她的手摩挲着,“万一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安排我住在这,我心里开心呢。”
冉秋叶并没有矫情,顺着他的意依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脸上尽是温顺和柔情。
“我也是有指望的,只盼你身体健健康康,工作顺心如意”
柔情都给了恩义,甜蜜就在心里,冉秋叶被他抱在怀里没有一丝抗拒,只轻声说句去房里。
这一处是李学武买给她的,算是对两人交往的一个交代,也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再要其他 冉秋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有着学识和自信,可她从未想过要做管理。
还是李学武要她站出来,勉励她去尝试新的工作和挑战,这才有了初中部校长冉秋叶。
她可懒了,懒得跟人争执,懒得去想以后,更懒得逼迫自己有所成就。
他虽然来看自己的次数少,可一直把她放在心里,这不就足够了嘛。
十次不抵一次,倒不如一次抵十次呢。
经历了生死磨难,她倒是豁达了,看开了,什么日子不是过呢。
有的人过日子就非要跟自己过不去,想不开,所以日子越过越拧巴。
今天大家都搬家上新楼,自然也有韩露的一份,她叭叭地叫了聂小光过来帮忙。
昨天还说要考虑考虑的,晚上便给她回了消息,是要在一起试一试呢。
试什么婚前体检吗 她现在身子还虚弱着,禁不起胡闹,可没有能力试出那小子能力如何。
换做是对方,难道还要试试她的技术不成 “你什么时候把东西搬过来”
看聂小光在屋里转悠着,眼里还真有活的样子,坐在餐椅上的韩露突然问了一句。
“我什么东西”
聂小光从主卧探出头来,看了她问道“刚没听清,你说啥”
“我说你,”韩露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啥时候把你那些东西搬过来。”
“这你得容我想想。”
聂小光倒是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认真地想了起来,这样子可气了韩露一个白眼。
“怎么,这种事还要细想”
“当然,不细想我怎么知道我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搬过来的。”
聂小光的回答总是撞人肺管子,恨不得把她撞背过气去。
韩露斜瞥了他,问道“你是故意逗我呢,还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啊”
“我逗你干什么。”聂小光胳膊撑在墙上,认真辩白道“从家里出来时我就带了一包行李,其他的不是我妈带走了,就是扔了。”
“你们家原来那房子呢”韩露皱眉问道“你爸原来可是副厂长啊。”
“副厂长怎么了”聂小光没趣地低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嘴里不耐烦地回道“我们家住的是厂里的房子,我爸没了自然要收回去。”
“哪有这样的道理。”
自觉得亏了,韩露便有些可惜,嘀咕道“总得要顾及一下老同志的颜面吧。”
“我爸死的时候还是劳动改造的身份,哪有什么颜面可讲。”
聂小光却坦然地讲道“就算是后事和我今天的体面也是秘书长给的,跟我爸没有关系。”
“你倒是忠心耿耿”
韩露撇了撇嘴角,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道“他的狠厉和算计你还不知道呢吧”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聂小光擦完了主卧室,走出来折叠着手里的抹布,随意地说道“我就知道他对我仁义。”
“再有,就算他狠厉和算计,那也是事出有因的,不然他也不会是集团的秘书长了。”
韩露只觉得乏味,想起滑冰场那一次的遭遇,她真不知李学武有什么魅力,能让聂小光这样的混小子死心塌地信服他。
既然决定要做夫妻,韩露犯不上跟他咯叽,越过这个话题,示意了门口的垃圾。
“出去的时候穿件衣服,小心着凉了。”
她站起身,抻了抻肩膀上的棉袄,脚步有些缓慢地去了主卧。
流孩子可不是开玩笑的,真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况且她肚子里的那个还是大月份的。
就算是上手术台那天,医生都还在问她,是不是考虑把孩子生下来。
那么大个,可是个生命了。
可惜了,她这做妈的没有那个福分,孩子就算是来到世上也是遭罪的,还是算了吧。
况且老李已经讲清楚了,条件随便她开,唯一的要求就是她要懂得身份和分寸。
什么分寸,韩露当时恨不得啐一口老李,银样镴枪头也敢提醒她注意分寸 早前她只看到周苗苗得了势,还以为老李如何风流,真轮到她了,却只觉得恶心。
不过老李也有倔强的时候,真被她眼神刺的厉害了,也会喝一口救命的药酒。
那药酒真是神奇,竟能让老李瞬间变成大李,精神百倍,活力十足。
不过治标不治本,老李惜命,一个月也就敢用那么一回,他怕死在好色的不归路上。
到如今,她也吃了周苗苗的苦,到底走上了她蹚出来的这条路。
只是心里始终觉得亏了。
一方面是聂小光到底不如周坦有文化,有能力;另一方面是她自己,到底是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每次想到这儿的时候,她的心都会揪揪着,想要哭,可眼泪早就哭干了。
她是不敢叨咕自己自作孽,不可活的,可事实不就是如此 楼下,听见收垃圾的车过来,聂小光套了件棉袄,便拎着手里的铁皮桶往外走了。
两大桶垃圾,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下楼倒垃圾了,一个人收拾屋子可累的慌。
倒是要感念领导照顾他,虽然周日要用车,可也允了他过来帮忙。
楼下,劳服公司的垃圾清运车正在作业,他也是紧走了几步,省的给人家添麻烦。
“呦,聂司机,您也住这里啊。”
听见有人同自己打招呼,聂小光回头一看,却是技术处设计科的副科长周坦。
这位也算是厂里的知名人物了,同现在的他一样,两人算是难兄难弟。
而周坦对他的称呼并不是调侃,也不是瞧不起,只是这个时候的普遍称呼罢了。
开火车的司机叫大车,比如李学武曾经遇到过的那位韩大车,傻柱也有人叫他何厨师。
姓名带上岗位很正常,算是这个年代的特征,刘宝瑞早前还被邻居称呼刘相声呢。
“周科长,您也住这真是巧了。”
聂小光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不过也没耽误手里的动作,桶里的垃圾倒进了大垃圾桶。
见周坦过来,他还主动帮了对方。
“谢谢啊,没想到咱们还是邻居。”
周坦倒是很客气,笑着问道“您住哪一层啊以前我怎么没见过您呢”
“您以前没见过我是对的,因为我以前可不知道我要住在这。”
聂小光倒是没在意,笑着拿自己打嚓。
他收拾好了垃圾桶,在周坦错愕的表情中指了指三楼,解释道“韩露住在这,三零一。”
“是啊,这这也太巧了。”
周坦是真有些没回过神来,直到聂小光帮他把垃圾桶收拾好了,递给他的时候。
“那咱们以后要多多接触了。”他笑了,道“都是年轻人,你可别拘束。”
“嗨,只要您别嫌我没身份就成啊。”
聂小光给李学武当司机可不白当,本事没少学,性格上更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以前的傻劲愣劲儿或许还有,不过不会轻易用了,较劲也是跟他自己较劲。
“这话怎么说的,大家不都是同志嘛。
看样子周坦是愿意同他交往的,两人说笑着往单元门里走了,相处的很是和谐。
收垃圾的那位都看了个眼迷糊,不知厂里两位最绿的年轻人是怎么聊到一起的。
待回到三楼,聂小光还在门口同周坦客气着道了别,约好了有时间一起出去玩。
“谁啊跟谁说话呢”
韩露的声音从主卧室里传了出来,是刚刚听见他在门口的说话声了。
聂小光先是放好了垃圾桶,又走到卫生间洗了手,这才来到主卧室门口说道“周坦。”
“没想到他也住在这个单位,就在楼上。”
他嘴角微微翘起,略带戏谑的表情说道“这可真是巧儿她妈给巧儿开门,巧到家了。”
“你什么意思很好笑吗”
韩露发誓,她真不知道这件事,要是知道周苗苗就住在自己楼上,她还能选择住在这 听聂小光的言语她已经是怄的够呛,再见他那事不关己,只看热闹的表情,彻底忍不住了。
聂小光却没有畏惧她的怒火,直勾勾地盯着她讲道“好笑不好笑不是我说了算的,我说不好笑,你就能躲过别人的笑了吗”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韩露不顾身子虚弱,从床上站起身,恨不得撕了聂小光那张嘴。
聂小光真没拿她当回事,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讲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巧合,多半是人家故意如此,等着看你们的热闹呢。”
已经走过来要动手的韩露也愣住了,眉头竖起,怒火却是从聂小光的身上转移了。
她回想起来,当初拿房子的时候也不是她去的,是李怀德的秘书栗海洋把钥匙送过来的。
经手的人太多了,她真说不好是房屋管理处的人做了手脚,还是栗海洋胆大包天。
不过韩露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这会儿她已经知道,她要去房管处闹,或者同周苗苗闹,都会成为这楼里的笑话,机关乃至是集团的笑话。
可一口气憋在心里,眼睛像是要冒火一般。
“你也不至于幸灾乐祸到如此地步,咱们要组建家庭,你又当我是什么”
怒火没有转移,只是变了味道。
聂小光倒是坦然,转过身去收拾了自己的棉衣,面对韩露阴翳的目光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当我是什么,我就当你是什么。”
说完,竟也不顾韩露,一个人出门去了,心情大好,可没有心疼韩露的感同身受。
少年人多是薄情汉。
这句话不是鲁迅先生说的,因为先生没遭遇过情人的背叛和厌弃,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韩露在家里会不会哭,本就虚弱的身体会不会雪上加霜,聂小光一点都不在乎。
她当自己是阿猫阿狗,自己就当她是傻子玩偶,这世上哪有真情啊,不过是互相诈骗罢了。
“正巧,我拦了你的车”
秦淮茹有些急,见车后座坐着的是李学武,话只说了一句便要上车。
聂小光气的差点把枪掏出来给她一下子,拦车就够罪过的,现在还想搭便车 李学武却瞧出了她的着急,主动推开了对面的车门子,示意她坐后面。
“京茹生产了,麻烦送我去医院。”
刚刚被司机瞪了一眼,秦淮茹也知道刚才自己冒失了,没顾及这车是小车。
当接到楼下电话通知时她就有些傻眼,急匆匆地跑出来,也没注意这是啥车。
上了车了,她摸着胸口道万幸,是李学武的车,万一是其他人的,怕不是拿她当疯子。
“联合医院吗怎么如此急”
李学武看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聂小光的靠背,示意他开车。
“月份早就足了,可就是没动静。”
见车往前开,秦淮茹也是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原本打算去看她的,可因为搬家耽误了。”
“我记得她预产期,就算今天白天不过去,晚上我也要去医院转一圈的。谁想到”
她本是当姐姐的,姐妹两个同在城里,不互相惦记着,还能指望了谁去。
秦京茹是头一胎,虽然家里有老太太照看着,可毕竟没有信心。
同韩建昆她又讲不来,只能跟她姐姐诉说。
以前她要在李学武家里上班,哪有空串门子,就是大院也很少回的。
是这下半年,打她怀孕了以后,胎位稳了,便时常往大院来一遭。
姐妹两个的感情如初,各自组建家庭以后更是感慨京城居,大不易,要互相支持才是。
这妹妹生孩子,她要是不在场,九十九拜都跪下了,就差这一拜了 “她身体好,营养足,你怕什么。”
李学武不会安慰人的,只会说,“再说了,又不是在家里生,医院什么情况处理不了。”
“建昆话里着急呢,我就怕出问题嘛。”
秦淮茹也不敢跟他争辩,只讲了韩建昆在电话里提到的紧急。
李学武却微微摇头,道“甭听他的,秦京茹的小事他一向当大事来办的,多半是夸张。”
这话却是安慰了,毕竟如何紧急,电话里可说不清楚。
见他这么说,又是一副笃定的模样,秦淮茹紧张的心也放松了一些。
“都怪我,晚一周搬家也不差啥。”她埋怨着自己,道“怎么就赶在一起了呢。”
“你下周搬她下周生呢”
李学武好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讲道“你要是能算得准,也帮我算算哪天得大自在。”
“你兜我呢还大自在。”秦淮茹被他的话逗笑了,嗔道“我不信您有自在的那一天。”
“是了,还是你看的准。”
李学武长出了口气,目光从车窗外收了回来,看向她问道“家里搬完了”
“搬完了,正收拾呢。”
秦淮茹点点头,讲道“其实早应该搬完了,是我婆婆这个舍不得,那个不愿丢的。”
“家里本来就不大,哪里塞得下那么多东西啊,实在没用的我都撇了。”
“谁没挨过饿啊”
李学武笑了笑,没听她的抱怨,问道“怎么没想着买个大一点的呢,你缺钱啊”
“谁不缺钱啊”秦淮茹转过头翻了翻白眼,道“没听说谁家把老本掏出来买房子的,够住就行了呗。”
两人闲话几句,车已经到了联合医院楼下,秦淮茹不等车停稳便跳了下去,冲进了大厅。
“又不是她生孩子,她着什么急啊”
聂小光被她吓了一跳,在车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李学武却是没在意,从兜里掏出五块钱递给他,让他去买一些水果和营养品。
这里还是亮马河生态工业区,集团销售总公司所属内部供销服务部并不难找,医院里就有。
不知道也就算了,事后再补就是,都已经赶上了,他又怎么好视之不见。
秦京茹两口子也算是实在人,这份礼是少不得的。
当然了,他是不会上去的。
秦京茹生了还好说,他带着礼物上去算是应景,要是没生呢这医院可是集团的医院,闲话也不少,知道秦京茹在他家里做过保姆,万一传出点啥来呢 他倒不是虚伪,只是不想给韩建昆脸上难看,这男人在女人事情上哪有大度的。
即便韩建昆自己心里明白,可面对流言蜚语也会添堵,倒不如让聂小光上去算了。
司机本就是跑腿的命,二十多分钟以后,聂小光吭哧吭哧地跑回来,上车便来了句“下辈子我还要做男人。”
“你这是打哪儿捡回来的感悟”
李学武正看着手里的资料,听他如此说,好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聂小光打着了车,边打方向盘边说道“您是没见着妇产科门口的嚎叫声啊,啧啧。”
他这么解释着还微微摇头感慨,“都说生孩子如过鬼门关,我以前还只当是夸张了的。”
“就为了这”李学武鼻孔里轻哼一声,道“你只道自己不疼了,就不想要孩子了”
这话却是在提点聂小光了,想要儿女双全,就得有个人去闯鬼门关。
他珍惜自己不舍得去,那就得倍加珍惜爱人,懂得感恩,也要感母亲生养之恩。
结果呢 聂小光沉默了好一会,不知道怎么想的,铛啷来了一句“我倒是省心了,以后不会有孩子了。”
坐在后面的李学武被他气笑了,要不是看在他开车的份上,真想给他一嘴巴。
到底是年轻,只觉得什么都能付出,什么都来得及,后悔药还有不少。
殊不知最好的年华,最宝贵的机遇,恰恰就在他们懵懂无知又不懂珍惜的年纪错过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哪里还有后悔药可以吃,要不怎么说很多人而立之年每每回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和做过的事,多半是要摇头的呢。
想当初我要是现在也不至于 这话能说到三十九岁,四十岁就不惑了。
四十岁就不让祸祸了,也不缺少遗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