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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梦是漫漫长夜

  “不是说就一个吗?!”

  秀才面容阴鸷,回头质问道。

  “这....老身也不知道。”

  “可能是,这孩子实在是太小,所以,脉象问不出....宋秀才,你家娘子无恙,老身就先走了。”

  产婆讪笑几声,提起桌上半袋米就走。

  待她离去,秀才低头看向那瘦弱男婴,可后者眸中闪过的异样神情,却让他胸口异常烦闷,忽然感到厌恶至极!

  “世道艰难,我宋氏又家道中落....我儿这般羸弱,活着也是受罪!”

  秀才抱起男婴,高高举过头顶,可这时,后者像是有所察觉,忽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哇哇哇哇哇!!”

  “宋郎!”女人被哭声惊醒,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她方才生产,薄衫被汗水血污浸透,浑身麻木乏力。

  此刻,却硬是挣扎起身,抓住男子衣袖,大声喝止道:“你要干嘛!这是我生的!你还给我!!”

  “起开!”

  “啊!”

  女人被粗暴地推到墙上,磕得头破血流,却依然不屈不挠,从秀才手中夺回那名男婴,死死搂入怀中。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像是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屋内,两名男婴哭声愈发嘹亮。

  秀才眼神,也随之变得愈发不善。

  “把它给我!”

  “不给!”

  女人眸子倏地凶戾起来,秀才竟一时不敢上前。

  “臭婆娘!你给不给!今时不同往日,我宋家如今可养不起两个孩子!”

  “你不养,我养!”

  “呵呵!你拿什么去养?你要是不将你陪嫁首饰拿来,我迟早弄死它!!”

  闻言,女人再难控制情绪,抱着男婴啜泣半晌,才低声道:“我陪嫁的金钗....就埋在院里那颗槐树下!你拿去吧!”

  “但这两个孩子!你一个都不许动!”

  “呵!随你吧!”

  秀才匆匆冲进雨幕中,良久,他咳嗽一阵,返回屋内,接着哼着小曲儿,边坐下斟茶,边打量着手上金钗。

  女人擦干泪水,难过问道:“名字呢?”

  “呵!”

  秀才撇嘴道:“而今兵荒马乱,饿殍遍地!起的名字再好,只怕也活不了几岁!”

  “不如就叫宋大、宋二,也好养活。”

  女人似是气急攻心,难得讥讽了一句:“老爷好歹也有秀才功名在身,肚里难不成就这点墨水,说出去不怕被人耻笑?”

  那秀才脸色涨红,须臾,才道:“那哥哥就叫宋钰,弟弟叫宋玥!”

  “宋钰....宋玥....”

  女人喃喃念着,忽然啜泣几声,哭唧唧地说道:“这才像点样嘛....”

  秀才露出一丝得色,摆弄起几只茶宠,却见女人眼含泪光,抱起那男婴,将之放在肩上,柔情万分道:“钰儿....”

  “我的钰儿....”

  “呵呵,你长得好小....”

  “你是哥哥,可要多吃点啊....”

  那男婴依偎在母亲怀中,像是终于有了些安全感,疲惫地睡去....

  ....

  转眼,三个月后。

  “贱人!你给我撒手!”

  已是眼窝深陷,像是病入膏肓的邋遢秀才,抱起惊慌失措的男婴,欲往外走。

  却被妻子死死抱住!

  指甲、牙齿,化作武器,疯狂往他身上招呼!

  “宋砚!你把孩子还我!!”

  “你这贱女人!这雨都下了半年了!整个大乾颗粒无收!谁不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秀才活像只红了眼的饿鬼,狰狞咆哮道:“你饿得连奶都不下了,就灶房那点米汤,那点烂菜,都不够咱们活,还得分给两个娃吗?!”

  “你爹你娘,宁愿吊死也不来咱家,还不是知道咱家的处境,怕你为难?”

  女人恨声哭道:“若不是你成天去赌!何至于此!!”

  “啊!!”

  她被秀才揪住头发,一次次砸在墙上!

  “我才是一家之主!这家里大小事情,都得听我的!!”

  “那位仙师说过!咱两个儿子都有灵根!卖他一个,就给咱们百石米!”

  “你要知道,如今这百石米,更是贵过百两黄金呐!!”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女子手足并用,从地上爬来,无力地抱着他的腰。

  “撒手!!”

  “这孩子从小就体弱,不如就将他卖与仙师!省得跟着你我受罪!”

  然而这时,平日里一声不吭,也不闹腾的瘦弱男婴,忽然在男子怀中蹦跶起来,牙牙学语道:“阿巴....巴....巴巴!”

  “爸爸!”

  见到此景,夫妻二人皆是一愣,那秀才忽然大笑起来,抱着男婴原地转了一圈:“原来我家钰儿不是痴儿,却是早慧啊!”

  “既然天意如此,那为父且留你在身边。”

  秀才将宋钰推入发妻怀中,旋即拎起床上那白胖圆润、吮着手指的男婴,转身出了门。

  “宋砚!!你回来!!”

  “玥儿!我的玥儿!”

  女子心像是被剜了一块,紧紧抱着宋钰,涕泗横流!

  ....

  然而,好景不长。

  卖子纵能换来短暂温饱,又焉能带来好运。

  某天夜里,乡里一对饿极的夫妇闯入,杀了秀才,占去宋府。夫人温氏为保住尚在襁褓里的宋钰,只好委身悍匪,妇人亦心中有愧,撺掇男人将孩子收做养子....

  时光荏苒,九年弹指如一瞬!

  “死婆娘!”

  “爷们饿得连草皮了!你还敢放走那孩子!”

  牛棚里,胡子拉碴的瘦弱汉子,看着眼前缓缓咽气的妻子,恨声道:“既然吃不了他!那爷就吃了你!”

  “肉质差上一些,倒也勉为其难!”

  咔嚓!

  听到身后异响,汉子警觉地转过身,却只看见一根木棍,倏地在眼前放大!

  待醒过神时,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根原木上。

  妻子尸体上盖着褂白布,而牛棚里,则堆满了稻草。

  多次挣扎无果后,他大声喊起了救命。

  但迎接他的,是一把火!

  “救命!”

  “来人救救我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火将女人的尸体焚化,也将他烧的体无完肤,但他,硬是还没死。

  待零星火光熄灭,一道瘦小人影手持木棍,踏着草鞋,笔直走到他跟前。

  汉子浑身已焦黑如碳,抬头间,骨骼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但终究看到了那张秀气的脸。

  “小畜生。”

  “我....就知道是你。”

  喉咙也像是被烧出了个窟窿,以至于骂声,远没有以往来得犀利。

  嘣!!!

  沉重的木棍落在他脑袋上,血花四溅,锤散了他最后的生机!

  汉子那半截焦黑尸体倒在棚里,久久不动,已然死透,可男孩依旧不停拿棍子往他脸上砸着....

  他龇牙咧嘴,边哭边砸,像是使出浑身力气,一棍棍锤在那人脸上、身上!

  最终,或许是因棚内焦臭,或许是因喉间血腥,他俯身在一旁吐了起来。

  边吐,边哭。

  无比伤心。

  ....

  失去庇护后,男孩背井离乡,独自流浪。

  三年间,他啃过树皮,掏过鸟蛋,饿到狂处,甚至与野狗争食。

  山野炊烟,不代表希望,有的只是无穷凶险。

  他太小,小到无人理会其威胁警告,只当他是盘中餐,锅中肉。

  于是,那柄不起眼的刀,开始沾血,于是,他渐渐明白,在这乱世,道德洁癖和无聊透顶的自尊,才是致命毒药。

  在漫长饥饿、寒冷、病痛下艰难求生,心开始坚如铁石,难以为外物所动。

  那一夜,

  昏暗无光的荒原上。

  少年一刀封喉,干净利落地割开醉酒马贼的喉咙。

  温热血液,溅了满身。

  而他,也不过是眨眨眼,接着平静拭去柴刀上的血,将马贼尸首推入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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