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略一沉吟,便颔首道:“公主回宫后,请告诉两宫,无需担心。
金国已是强弩之末,如今的挣扎,只会让它败亡的更快。
臣请两宫安心,只管等臣凯旋就是了。”
稍稍一顿,杨沅又道:“本王出征在即,明日会进宫去,向陛下和二大王,交托行在之事。”
这么说,分明就是委婉地向她承诺,在他离开临安之后,这里既不会发生离奇的暴毙事件,也不会发生“天凉了,请大王加件衣裳”的事了。
赵宁儿心中感激不已。
燕王是因为她的求恳,才会如此耐心、如此温柔地对她做出解释吧?
赵宁儿心中一阵冲动,突然脱口叫道:“小杨将军!”
她自己私下一直是这么称呼杨沅的,可是当着杨沅的面这么叫,却并不多见。
杨沅一愣:“怎么?”
赵宁儿突然一纵身,便跃向杨沅。
杨沅下意识地一接,便似宁儿小时候,在宗阳宫前,杨沅以一条手臂托着她,跑过御街街头时的模样。
如果说区别,那就是杨沅此时伸的是双臂。
赵宁儿也不是被他一条手臂托在臂弯里,而是被他双手正面托在怀里。
赵宁儿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胆子,突然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她满面红晕,脑子晕淘淘的,紧紧搂着杨沅的脖子,鼻息咻咻地忽然在杨沅颊上一吻。
然后,她又清醒了过来似的,一下子落回地上,害羞地扭身就往门口跑。
及至门口,将要推门出去时,她才匆匆回眸,低声说了一句:“宁儿好怀念被小杨将军抱着,穿过御街时的一幕。”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房门又关了。
杨沅怔立良久,然后轻轻捻了捻手指。
指尖上,隐隐的还有那种Q弹香软的感觉。
嗯……小公主的屁屁,有肉肉了。
张孝祥起初接到临安巨变的消息时,心里是有些纠结的。
一方面,他也受够了朝廷的无能和昏馈。
但是,从小到大所受的教化,又让他难以接受杨沅如今的做法。
当杨沅的亲笔信送到建康,张孝祥看到附件里黄旭的书信,把他算计成杨沅同党,归为叛逆的所谓“证据”时,他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心态,也就此有了变化。
未几,他便收到了木易先生在吴山学宫讲学的最新文章。
张孝祥如今也是新蜀学的信奉者。
他职责所在,不能离开建康,但是委托了临安国子监的朋友。
木易先生每有什么发言或文章,都会及时整理,送来建康。
张孝祥总会第一时间拜读木宗师的大作。
而木易的讲学,向来都是结合时事。
这一次也不例外。
张孝祥看了木易先生的文章之后,最后一点心结终于解开了。
海州王世隆自尽之时,悲呼“大宋不可信,赵家不当保!”的那番话,他也是知道的。
朝堂之上如何变化,他不想理会了。
他只想治理好建康,造福乡里、造福一方百姓,足矣。
建康的地理位置之重要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这里本有驻军,受建康留守节制。
在建康城前面,还有淮西御前诸军都统制邵宏渊的大军。
温泫臣、温世双父子也从利州中路,率领本部人马沿江南下,赶到了建康。
一时间,建康防线固若金汤。
西夏这边,收到金帝完颜亮倾全国之力,浩荡南下的消息时,任得恭和寇黑衣的脑瓜子嗡嗡的。
这……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
本来这对他们来说,是好消息,绝对的好消息。
只是,他们原来的心理预期并不高。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杀掉那些混账的流官,集结兵马闹上一闹,等着杨沅重新掌权,并且对他们做出招抚。
他们只是想让大宋朝廷知道,想在西夏路大派流官,掘了他们这些氏族部落权贵的根,是绝对行不通的!
朝廷里那些官员们当时的想法也是太天真了,把西夏当成了江南。
李仁孝这个皇帝、任得敬那个权相,要是想诛杀哪个权臣,也是杀了人家以后,也是从人家的氏族部落里再选一个“代理人”出来。
你派来一些流官,就想像在江南罢黜哪个官员一样,说把人家的整个家族就削没了?
也正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最终诉求,所以占领整个河套平原后,他们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他们在等大宋朝廷派人来谈判。
结果,大宋的人还没来,却得到了完颜亮挥师南下,与大宋国战的消息。
一时间,这些叛军首脑们心里就像长了草。
继续等,等大宋派人来谈判,还是利用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好好做上一场?
刘锜可是刚刚病逝啊,河西宋军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
如果这时对河西发兵,大宋又忙于和大金国战,无暇兼顾,那……
应该有机会收复大夏全境吧?
坦白讲,就连寇黑衣和任得恭,都曾一度为之心动。
就更不要说下边那些各部落首领了。
但是,现在的叛乱,还可以说是情有可原,是可以和大宋谈谈条件的。
一旦趁火打劫,结果完颜亮却败了,那时再想与大宋谈判,这筹码可就不好争取了。
坐山观虎斗?
可……时机一旦错过,不管最后的胜利者是大宋还是大金,西夏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啊。
这其中的利害,牵扯实在太深,所以西夏各部首领,像是长在了灵州将军寇黑衣府上似的。
他们天天在此开会群议,一时间举棋不定。
直到,大宋对于他们的叛乱,终于有了反馈。
大宋派来了招抚使者,定西侯蒲察阿里布。
这个人派的就比较有意思。
他是主动献出箭筈岭,从而为大宋所用的。
李仁孝本是大夏国皇帝,是被活捉的,封的是侯。
而蒲察阿里布是金国的一个千户,是主动献关投降的,封的也是侯。
蒲察阿里布这个侯,还是定西侯,远比李仁孝那个安顺侯听起来光彩。
如今把他派来,似乎是有意让这些西夏部落长们有个比较。
蒲察阿里布是杨沅离开临安的第二天,受诏命出京的。
只不过,杨沅是大军开拔,络绎于途。
蒲察阿里布是轻骑快马,星夜兼程。
踏入灵州将军府大门的时候,蒲察阿里布的心也是慌的。
不过,他还记得杨沅的承诺。
如果西夏叛军一怒之下杀了你,本相保证,会奏请天子,给你儿子一个开国县公的爵位,三代不除爵!
你记住,此去灵州,你越是倨傲狂妄,他们越是不敢对你动杀心。切记!切记!
想到这里,蒲察阿里布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儿,一脸络腮胡子,仰得只能看到颌下一捧了。
“大宋朝廷派你来,有什么话对我们说?”
拓拔厚、拓跋黑衣、任得恭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蒲察阿里布。
蒲察阿里布傲然坐下,睥睨四顾,朗声道:“本侯,奉杨丞相之命而来。
杨丞相有三句话,要本侯告诉诸位。”
拓跋黑衣微微眯起眼睛,道:“请讲。”
蒲察阿里布道:“之前朝中有奸佞,在西夏路施行乱政。
尔等迫于无奈,群起而反之,实为不得已而为之。
朝廷不怪你们,官家不怪你们,本相也不怪你们。
如今朝廷决定,西夏一切制度,重复献国归顺时旧制。
尔等之前所为,亦可一笔勾销。”
众人等了良久,不见蒲察阿里布继续说下去,拓跋厚忍不住问道:“第三句呢?”
蒲察阿里布把心一横,大声道:“据查,西夏路诸部族起兵叛乱,背后亦有安顺侯李仁孝怂恿策划。
故,将李仁孝削爵,押入大狱。
若尔等执迷不悟,继续作乱,则将李仁孝名正典刑、枭首示众。
而朝廷大军抵达之日,负隅顽抗者,亦即尔等授首之时。”
蒲察阿里布心里也是虚的很。
不过,大宋明明四处起火,杨沅招抚他们,态度居然还如此强硬。
拓跋厚等人不得不想,他凭什么?
因之一来,大堂上一时间竟安静下来,半晌没有动静。
蒲察阿里布横下一条心,把这句很可能会叫他掉脑袋的话吼了出来,但大堂上一时间竟寂静下来,半晌无人开口。
此时,杨沅亲率禁军步司和马司,抵达了淮东前线。
旌旗猎猎,北风漫卷。
吴挺亲率淮东将士,迎接丞相人马。
李显忠临危受命,去了河西,吴挺接任了淮东御前诸军都统制的职务。
其实这多少是有些犯忌讳的,因为这是临阵换将。
临阵换将并不是一定就不成,虞允文大败完颜亮的采石之战,其状况比临阵换将还不如。
吴璘病逝时也是在战场上临阵换将,换了吴拱。
可是将领们都服气他,那就没有太大的问题。
淮东方面最大的问题是,将领们和吴挺缺少磨合。
这多少会影响到吴挺对于淮东战场的指挥,毕竟上下级之间缺少足够的默契与信任。
所以,杨沅虽然判断完颜亮真正的主攻方向在淮西,目标是建康,可他还是来了淮东。
一则,是虚则实之。
完颜亮做出了攻击淮东的姿态,杨沅顺水推舟。
完颜亮移师淮西的时候,杨沅及时穿插至淮西,同样能打乱完颜亮的部署。
另一方面,就是替吴挺撑腰打气。
杨沅可是率领两淮将士,打赢过灵壁大战的。
因此,他在两淮官兵中,威望甚高。
尤其是灵壁大战之后,两淮驻军补充了大量新兵,这些新兵可都是听着杨沅的丰历伟绩成长起来的。
山阳城外,矛戟如林,刀盾如潮,战旗烈烈,兵马雄壮。
没有一人喧哗,没有一人吵闹,一切沉静有序,然而勃勃军威却喧赫如烈火升腾。
宋军尚红,红缎的披肩、绯红的手套、红色的护腿军靴,宛如一片烈焰。
静默的行伍阵列中,是一双双带着狂热的目光。
他们都在期待着杨沅,期待着杨沅率领他们,再打一个大大的胜仗,马上取功名。
而距山阳并不甚远的楚州,金国皇帝完颜亮御驾亲征,大军也刚刚进入楚州(淮安)城。
楚州,位于淮河以南,原本掌握在南宋手中。
绍兴和议时,楚州(连同泗州、濠州等)被割让给了金国。
楚州也因此成为金国在淮东的核心城市之一。
楚州就此成为了宋金两国在淮东的攻守中心。
谁能扼控此处,谁便掌握了整个淮河下游的主动。
金帝宋相,在此集结重兵,各自摆出了一副要于此一决雌雄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