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这一切都成了十年前的事情了。在杨菊死后最初的几年里,那些老问题一直在折磨困扰着我,诸如,我是否拒绝和背叛了她,我是否仍欠她什么,我是否有罪——因为我曾经爱过她,我是否必须要宣布与她脱离关系或者把她摆脱掉。”
“有时候我扪心自问,我是否要对她的死负责,有时候我对她十分气愤,气愤她对我的伤害,直到那气愤变得软弱无力为止,那些问题变得不重要为止。我做过什么和没做过什么,她对我有过什么伤害——这些恰恰成了我的生活。
上沪,《收获》杂志社的巴老翻阅着《人民文学》上林有成的那一篇《朗读者》,看到故事最后的结局,这些文字都让他十分动容。
巴老仔细想着这个故事,喃喃说道:“这是真正的忏悔。”
一旁的副主编李华军听见巴老这话,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一生忏悔,他的这部真的不输上一部《赎罪》。”
巴老对于副主编李华军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想着这一部《朗读者》,神色动容,说道:“卡夫卡说的没错,书必须是凿破我们心中冰封的海洋的一把斧子。”
很显然,在巴老看来林有成的这部《朗读者》就是这样的一把斧子,《赎罪》同样亦是如此。
巴老心里想着,说道:“我打算写一篇文章,关于他的这部《朗读者》。”
李华军听见巴老这话,倒没有意外,之前巴老就有写过评论文章盛赞过林有成的作品,一脸认同地说道:“他这部值得。”
巴老放下《人民文学》的杂志,内心很受触动,关于这部《朗读者》似乎有太多想要讨论的想法在胸口喷涌而出,伏案开始写道:“世界名着中的伟大爱情故事总是离不开惊异。幻想、占有、不忠、无尽的失败、不可遏止地对天长地久的渴望。《朗读者》该从十五岁的主人公触摸恋人的身体开始,到几十年后主人公与自杀的恋人的告别结束。最终也是以死亡为结尾。”
“女主人公不想重新回到社会中,这时滞漠多年的男主人公才意识到和她有无法割裂的联系。他在审判时保持沉默,没有为让杨菊获得自由而说出真相。林有成并没有指出男主人公江夏这么做对与不对,也没有指出承认无法修正的一生大谎算不算尊重别人对命运的自主权……”
一如巴老在《上沪文学报》杂志上发表了文章,称赞林有成的这部《朗读者》,再次为林有成的这部最新发表的宣传。
同样,也如巴老讨论评价的不仅仅是爱情,而是尊严与人对命运的自主权,还有对战争中平庸文盲愚昧的审判,这些深度的讨论更加让《朗读者》这部愈加火热,受到文学界的追捧。
主流文学界向来更重视文学作品的内涵,也就是文学性。
在文学评论家们看来,现在林有成在《朗读者》这部里面的艺术或者说对技巧的放弃赋予作品的东西比政治教育意义要更持久,虽然看似描述了一个关于爱和性,接着是爱的背叛和爱之死的故事,但却远远不止如此。
相较于文学评论家们对于文学性的讨论,读者更多的是对于这个故事本身的精彩与爱情的碰撞而拍案叫绝,诗人也同样如此。
兴华胡同的四合院里,诗人查海泩正意犹未尽,十分认真地对林有成等人诉说着自己对《朗读者》这部的感受。
院子里面坐着林有成,王晓波,还有谢舒华,程红,余桦,石榴树下的小桌子上也放置瓜果茶水招待。
查海泩望着林有成,一脸佩服地说道:“林大哥,这部《朗读者》你真的写得太好了。”
“你笔下的杨菊这个角色写得实在是太出彩了!”
查海泩眼神里满是兴奋,很显然他是真的很喜欢林有成的这部,同样也很喜欢杨菊这个角色,说道:“最后杨菊选择自杀,应该就是对江夏的爱情彻底失望了吧。”
林有成听查海泩提到杨菊最后选择自杀,眉头一挑,看着查海泩那眼神中的兴奋,说道:“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也许是认识字之后,了解到自己的杀害那些同志,内心煎熬,想要赎罪,也许是对江夏一直没有回信,最后绝望了。”
查海泩点头,又说道:“我觉得还是因为江夏一直都没有回信。”
谢舒华也是这么想的,最终还是对江夏的爱绝望了。
另外一边的王晓波听见查海泩的话,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原因很大,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杨菊最后选择自杀,真的很意外,尤其是最后都已经要出狱了。”
“选择自杀,其实就是杨菊崩溃了。”
在查海泩看来,杨菊就是因为最后江夏的无情,才会崩溃绝望选择自杀,说道:“起初收到江夏的录音带杨菊很开心,很振奋,对于一个在监狱里呆了几年过着从来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与世隔绝生活的中年女人,江夏的录音带就是杨菊灰色生活的一缕阳光,带着旧日爱的力量使她开始努力的学习认字,可是她写给江夏的许多封信件从来得不到回音,从那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自暴自弃。”
“后来江夏去监狱看他,杨菊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跟江夏拉手,等了一会儿江夏才伸出手,短暂的触碰之后撤离再不愿意跟她有接触,江夏甚至还在她这么多年的牢狱生涯后责问她对于过去在看守所工作的看法,她到此彻底绝望,生存的欲望在多年的监狱生涯中早已被消磨殆尽,曾经支撑过她鼓励过她的来自江夏的爱,也只是她的自以为是,江夏将她的生活安排的挺好的,但是唯独没有将自己安排在她日后的生活中,她们的爱早就过去了,对于一个年老的女人来说她没有活下去的理由,连最后一丝藏在心中的温暖都被江夏的探监戳破,她只能崩溃后平静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听见查海泩的话,王晓波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第一次收到江夏的磁带,杨菊是诧异的、慌张的,随后是期待的,柔软的,这种情绪一直到江夏读契科夫的《牵狗的女人》而达到高潮,我想有成你之所以选择这本《牵狗的女人》也是有深意的。”
林有成笑了笑,当然是有原因的。
其实《朗读者》这部里面最特别的情节就是江夏和杨菊在床上学习时,都要先为杨菊朗读,里面自然也就会要涉及到江夏朗读过的课文。
对于课文书籍的选择自然也是需要改编的,毕竟原版《朗读者》里面有提到的作品很不一样,大多都是外国作品,但是在那个特时期,国内外国文学译本并不算多,更多的还是国内的一些文学作品。
因此林有成自然也是有选择性地写了周树人的《朝花夕拾》,沈老的《边城》,还有张爱玲的作品等,以及另外那个时期优秀的外国文学译本郭老翻译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草婴翻译的列夫托尔斯泰的名著《战争与和平》,还有像张老翻译的《双城记》……很显然这些都是知名的文学作品,少年时期的江夏给杨菊朗读。
而是等到后面,杨菊在监狱里面服刑,江夏再次给杨菊寄录音带朗读课文的时候,录音带里面第一本朗读的就是契科夫的《牵狗的女人》。
在场的人也都知道,契科夫的《牵狗的女人》讲的就是短暂关系过后最终认定对方是自己真爱的故事 很显然,杨菊也就会将自己代入到故事之中,并由此展开联想,认定江夏也有同等的意义,可以说在这部朗读的作品其实是江夏感情最重要的转折点,就是她给自己和江夏的关系终于有了一个定位:爱情。
要知道在这之前,即便是在江夏少年时期,杨菊的行为更多的是欲望,在那段关系里面主动,占据优势、游离、予取予求,甚至可以说是原始的床上冲动,到后面上床之前要求江夏朗读一段故事,关系变化和升华,双方感情在互动之中感受到了情感互动的美妙,只是后面在外面杨菊意识到自己与江夏之间无法逾越的隔阂,一度敞开的心再次关闭,她最后一次给江夏洗澡,毅然决然离开。
等到后面杨菊在审判时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米夏,惊诧过后镇定,她的审判简单真挚,她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罪恶,她的确因为简单和缺乏想象力而犯了平庸的恶。在选择暴露自己是一个罪犯还是一个文盲之间,她选择了前者,她维护的是自己生而为人为自己的唯一尊严,她的眼中只有自己。
但是那一篇《牵狗的女人》却不一样。
谢舒华说道:“不用多说,肯定是触动了,要不然杨菊也不会在这之后,踏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学认字。”
查海泩和王晓波都点了点头。
的确是因为录音带里面的《牵狗的女人》,杨菊才会开始学认字。
查海泩一脸动容地说道:“是啊,林大哥写得杨菊真的太绝了,即便是在认字的过程,她也是偷偷完成的,没依赖于任何外界,这显然也是惯性的自尊使然。在学会简单的字之后,她给江夏写信,而且是用自己最擅长的强势方式,简单直接的调情。只是可惜,江夏从没有回过信。”
“是啊,可惜江夏压根就没有回信。
余桦望了一眼林有成,说道:“有成,我是知道了,你这不管是《赎罪》,还是《朗读者》都是悲剧,还是悲剧更有冲击力啊。”
“他这是故意让读者难受呢。”
林有成听见这话,瞅了一眼余桦,眉头一挑,说道:“我可没有。”
王晓波倒是替林有成说话,说道:“有成,他也不是一直都写悲剧,之前的《人间奇事》我看结局就挺好,很有美感,不过说实话,我倒是很惊讶有成这一次里面的床上尺度描写,很大尺度突破啊。”
“那也没有你的《黄金时代》尺度大啊,那样大篇幅的描写。”
其实王晓波的《黄金时代》里面的青涩描写也是相当丰富,相当大胆。
王晓波笑了笑,说道:“那也没有你的这部《朗读者》大胆,我可是听说了,也有作家认为你这部里面写十五岁和三十六岁的床上很不好。”
查海泩一听王晓波这话,瞬间就不满意了,直接说道:“别听那些人乱评判!”
林有成自然不会在意那些批评的声音,毕竟在他写这个故事之前他就有想到过会有这样这样的声音。
程红看话题转到那些批评质疑的声音上面了,不禁想着转移话题,望向林有成,问道;“对了,有成,我特别好奇,你在《朗读者》里面写的录音带里面江夏朗读的最后那部《爱》是谁写的?我好像没有印象。”
程红这话一出,自然也是让其他人都想起来了,因为是寥寥几笔带过的文字,对于那个简单的书名,他们同样也不知道是哪一本,什么故事。
林有成听见王晓波这话,忍不住笑了。
看样子,还是会有人注意到到那个十分简单,但又有一些陌生的书名《爱》。
王晓波倒是想了一下,说道:“是不是张爱玲写的那篇散文《爱》啊?”
谢舒华等人听见王晓波提到张爱玲的散文,瞬间也就都反应过来,他们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张爱玲的那篇散文,只是他们压根就没有往散文方面去想,都认为是。
要知道张爱玲的那篇散文《爱》也是相当经典,讲述了一个女子想等待自己的爱情,却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悲惨故事。这篇特别的散文可谓袖珍得很,全文仅三百四十四字,但读后却让人感慨万千,悲从中来。文章写了一个极简单的故事,姑且可以认为是爱情故事,因为男女主人公也是见过面,但仅有男子一句轻轻的问候,两人便什么也没说各自离开而已。
最特别的是,散文里面也就有那一句相当经典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林有成笑了笑,说道:“不是散文,是。”
王晓波疑惑了,居然不是那篇散文,而是,又仔细想了一下,问道:“那是安吉拉·卡特的《爱》?”
不得不说,王晓波的确是阅读甚广,毕连安吉拉·卡特的《爱》都知道,那部也是相当刺激和激烈,堪称一座充满背叛、疏远与离失的迷宫,讲述的是患有精神病的女主人公安娜贝尔与丈夫李及小叔子巴兹的一段畸形三角恋。
“不是。”
林有成心里感叹了一下王晓波的阅读面,摇了摇头,直接给出了答案,又或者说给出了《朗读者》里面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