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天空一声惊雷,仿佛让雨夜刹那间变成白昼。
陈希亮听到曹腆的话后,脸色大变。
古代长沙县的地盘非常大,城市化规模扩张,但古城墙区域很小。
大概位置是在后世长沙五一广场市中心区域,巴掌大地方。
而且西城墙就靠近湘江,本来长沙的地势还算高,一般情况下淹不到城内。
但如果湘江水溢出来问题就大了,会通过水门直接倒灌进城里。
所以听到曹腆的话,他立即焦急问道:“水门关了否?”
“关了,可天上大雨不断,城里的水位还在上升。”
曹腆指着外面道:“县衙的地势高些,瞧不出来,但靠近湘水的城西已经没入脚踝。”
陈希亮已经从屋内疾步走了出去,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廊下笃步,稍微思忖几秒钟后,扭过头对赵骏道:“知院,你请留在县衙,下官必须要连夜防范大水了。”
赵骏此时也从屋里出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陈希亮咬牙道:“往来也有这样的情况,但那都是连续数日大雨,雨势稍微小一些后才会涨水,只要做好防备,洪水进不来城里。可今年这雨势看着越来越大,下官怀疑今年的水势比往年更大,所以必须疏散城内城外百姓。”
“这么大雨能疏散吗?”
“能。”
“好!”
赵骏抬起头看向天空,瓢泼大雨还在下,偶尔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能看到浓稠如墨汁般的乌云完全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沉声道:“我与你一起去。”
“知院万金之躯,不能犯险啊。”
陈希亮大惊。
“哪有什么万金之躯,百姓是人,我就不是人了?皇帝老子也是人,大家在人格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灾难来临,我只是个愿意与百姓站在一起的普通人罢了。”
赵骏向江大郎招招手,又指了指邻侧房屋外墙壁,江大郎无奈,只好从旁边木屋屋外的墙上取下一件蓑衣,递了过来。
陈希亮迟疑道:“可是.”
“不用可是。”
赵骏一边穿上蓑衣,一边说道:“是百姓撑起了大宋,不是官员和皇帝撑起了大宋。如果官员和皇帝不能为百姓排忧解难,那还算什么官员,当的什么皇帝?伱尽管去做,我也会上去帮忙,不会添乱。”
这话听着让陈希亮心惊胆战,但又拗不过赵骏,只好说道:“是。”
当下众人纷纷穿上蓑衣,奔入雨夜。
随着一声令下,整个县衙都躁动起来,陈希亮命令曹腆马上召集诸多衙役以及所有吏员听候差遣,他本人则马上前往西城,先去看看外面的水势情况。
这么大的雨根本打不了火把,城里头还勉强有点照明,因为很多房屋的屋檐下能挂个灯笼,提供一丝微弱的亮光。
城外头可就真是一片乌漆嘛黑了,除了偶尔一道惊雷闪电,有一点视野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赵骏的亲卫队就驻扎在城外,他立即命令黄三郎前去召集人手。
等赵骏和陈希亮到西城头的时候,能够听到轰鸣声音不绝,滔滔江水拍岸的声音涌来,仿佛这里根本不是内陆河流,而是沿海滩岸。
借着天空闪过的一道惊雷,他们看到城外发红的江水已缓缓涨到城墙脚下,偶尔还有大浪翻滚涌动。这意味着除了长沙下雨以外,恐怕湘江的上游以及沿岸地区,最近都处于暴雨当中。
公元2017年的时候赵骏在长沙读高中,曾经见识过这个情况,当时水位至38.37米,超出警戒水位2.37米,杜甫江阁的地基平台被淹没,城内也出现了大面积内涝和积水。
此刻虽然应该还未到那个程度,可古代的泄洪能力必然是逊色于后世的,再这样下去如果不进行措施的话,恐怕光靠下落的雨水,长沙城池内部也要遭殃。
“快,通知城内百姓,往南城撤离。把衙役们都派出去,挨家挨户敲门,让百姓走。将东城门的水门打开,把水从东城门的水门引走。”
“再征召青壮劳力,搜集全城的麻袋,装上泥沙,堆砌在岸边,防止湘水的水继续往城里倒灌。”
“城外沿岸河边百姓,马上通知他们往东南善化镇方向去,务必要家家户户都通知到,这洪水可能马上就要来了,千万不要心存侥幸。”
“还有衙门库存的粮食也要妥善保管,马上让库吏用沙袋把库房周围围起来,万不要让水淹进去,哪怕有水淹进去,也要立刻把粮食抬到高处,定要把库存的粮草保存下来。”
一条一条命令从陈希亮的嘴里发布出去,现在什么泄洪、围堵都没什么用,因为天实在太黑了,人们的行动不便,所以最要紧的就只有两条——疏散群众,保护物资。
又过了一会儿,王遥、李肃之、王罕、刘元等人也得到了消息,匆匆忙忙跑到了城墙上。
潭州是荆湖南路的治所,各衙门都在城中,所以听说赵骏来城墙上也都跟过来。
但跟陈希亮的镇定自若,且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不同,这些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水,都有些举足无措。
还是赵骏对王遥等人说道:“尔等还愣着做什么,陈希亮知长沙县多年,如何治理水患比你们更清楚,现在都听从他的指挥行事。”
“是!”
众人连忙应下,他们在长沙任期确实不如陈希亮久,像王遥是今年才调过来,王罕和李肃之都是去年到任,在这个问题上经验的确不如对方丰富。
陈希亮得到了赵骏授权,也不推辞,马上让他们安排自己各衙门的吏员分头行事。
现在整个潭州府衙和县衙的主要任务都是立即疏散沿岸靠江边的百姓,特别是西城方向,务必要把人迁徙到南城或者东城去。
命令下达之后,满城各衙门的胥吏都行动起来,全城至少数百上千名胥吏开始挨家挨户叫门,在百姓们的睡梦当中把人吵醒,告诉他们暴雨到了,洪水将至,让他们往岸上撤离。
其实这个时候城内也仅仅只是西城漫过了脚踝,还没有到把整座城都淹没的时候,只是陈希亮判断极有可能未来几天还会继续下暴雨,所以要提前进行疏散。
这种水还没有淹到百姓头上的情况下,百姓纷纷不愿意挪窝,一个个嘴上答应着好好的,等催促他们离开的胥吏一走,就把门一关继续睡大觉。
很快各种各样的坏消息就接踵而至。
“报,西城门外又有一座大坝被冲毁了,水位还在继续往上涨,水流已经淹没到了城墙根下。”
“报,西城很多百姓都不愿意离开,不管我们如何劝说,都不想走。”
“报,上游善化西侧已经有水漫到了岸上。堤坝尚未被冲毁,但靠近湘水的田地、村庄已经流入大量积水。”
随着一个个消息传来,陈希亮坐不住了,只能向赵骏告罪,随后亲自下城墙劝说百姓。
赵骏抬起头看向天空,即便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依旧能够感觉到豆大的雨滴扑面而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不疼,但触感冰冷宛如寒夜。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那密密麻麻的雨点仿佛将穹顶遮蔽,无边无垠看不到尽头的浓郁乌云,更是笼罩了整个世界。
现在的形势其实还没有非常糟糕,只是城内形成内涝,西城的四个水门关闭后,即便城外的水流再涨个两三米大抵也淹不到城内,怕的是这雨还在下,直接让雨水把城里给淹了,那就太可怕了。
没多久后赵骏的军队也集结了起来,他命令士兵们先把东西搬到南城外地势较高的地方,留下几十人看守,其余人立即加入到劝说百姓离开,帮助百姓搬运东西的队伍当中。
当时荆湖南路的总人口达到了五百多万,其中长沙作为治所又承担着最多的入住,人口稠密,地狭人多,近十分之一的人散落在长沙以及周边乡镇村寨之中。
因此疏散百姓的这个任务还是非常艰难。
幸运的是至少目前上游江堤并未有被冲毁的迹象,至少这次洪涝比后世九八年那次危害要小得太多,只是古代水道防洪建设确实不如后世,水流容易淹入城内而已。
到了第二天白天,经过陈希亮的劝说,已经有一些百姓拖家带口,艰难带着家当从城里撤离,城外沿河岸的百姓也都被迁走。
这次是不走不行,城里水门关闭了水进不来还好,城外没有城墙保护,已经有几个靠河的村庄水都淹到快有半人高了,本来古代房屋又不是后世高楼大厦,最多也就是二层土制或木质小楼,往往一楼都已经能够游泳。
赵骏这个时候也已经下了城墙,雨依旧在下,他只是随意吃了些干粮,就带着二十多个护卫出了南城,去视察百姓迁移清理以及上游河堤的情况,涨水最怕的就是水位漫过河堤。
因为一旦河堤守不住,那么水就会哗啦啦地涌向两岸,洪水泛滥成灾。历史上黄河从母亲河变成后妈河,就是在三易回河当中河堤崩溃导致。
所幸现在河堤还未被冲垮,只是由于长沙南面地势非常高,就是后世长沙雨花区那一带,那边有不少丘陵小山,省植物园、生态动物园、生态旅游景区都扎堆在那附近,因此水流不断从南往北向长沙城池方向淌。
再加上湘江本来就是南往北流注入洞庭湖的江水,水位上涨到漫过堤岸,加上从南面山峦流下来的水汇合之后,现在整个南城门外面都快变成一片泽国,最浅处都能漫过脚踝,深处甚至能淹死人。
但似乎也就是如此了,虽然大雨还在下个不停,除了沿岸村寨受灾以外,倒还没什么太大影响,只是徐徐流水漫过了城外农田,漫过了城外村庄,将长沙城池困在了大水里。
到了白天百姓们总算是慢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官吏们的催促下开始涉水离开城池,因为外面的水进不来,可里面还是因大雨形成了严重的内涝。
城池内只能依靠东门将水排到地势更低的浏阳河方向,可显然以浏阳河的体量,在本身已经涨水的情况下,根本容纳不了。
一旦浏阳河那边水位暴涨到高过长沙城,说不准还得倒灌进来,那到时候长沙就彻底被淹掉了。
赵骏此刻已是浑身泥浆,脚下的靴子被水浸透,脚也是冰凉冰凉,他站在南城外的小山上远眺,长沙城外的山都不高,最高峰是浏阳的大围山,后世雨花区南麓的山峦基本上都在一百米左右。
不过这样的地势足以抵挡住洪水。
山峦草木旺盛,山下则是浑浊红黄的滚滚水流,正在顺着西面的湘江里溢出来,向着长沙城池的方向涌去。水流上方漂浮着很多东西,有木头、有稻苗、有衣物,隐约还有尸体。
山脚到山上是一大段缓斜坡,大量百姓站在山上眺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迷茫。
很多长沙城的胥吏,以及赵骏的士兵现在都在从东南面的高地上挖泥沙,一袋袋装了泥沙的麻袋被运到山脚处,堆积成高高的堤坝,不时东南陆地有大部队依旧在往山上迁徙。
人力在大自然面前,也仅仅只有这一点能力了。
这个小山峦是最接近洪水的地方,地理位置大概是在后世湖南教育电视台的小山坡上,后方还有些山岭,安置了大量受灾的百姓。
就在此时,远处迁徙的队伍一片混乱,赵骏注意到这个情况后,便立即走了过去询问。
“你就让我们回去吧,我父亲还在家中。”
“是啊,出来的匆忙,只来得及把两个孩子带上来,老人走得慢。”
“就算是现在大坝决堤了我们也认了,求求你了。”
大概二三十多名百姓哀求着,周围几名胥吏阻拦他们回家,他们是善化镇西侧山村的,水还没有淹过来,官府就迁徙他们走。
很多百姓还以为水已经冲破堤坝了,匆忙之间只能先把孩子送上来,但家里老人走得太慢了,还在山脚村庄里,所以他们想回去把老人们带上来。
可胥吏们得到的命令是尽快把人迁走,眼下好不容易逃到高处,再回去的话万一决堤怎么办,因此就是不让。
得知这个情况,赵骏赶忙过来说道:“诸位乡亲,我知道大家担心家人。但现在还是太危险了,能不要回去,就尽量别回去,让官府的人帮大家将老人带上来。”
百姓见有个年轻官员被众人簇拥着,以为来了主事人,便连忙喊道:“官人,非是我们想回去,父母家人,还有诸多鸡鸭牛羊,让我们该怎么舍弃啊?”
赵骏面露难色,看向远处山坡下,那个村子现在其实已经被水淹了,但水流还没那么快,只是淹到了脚踝,便想了想道:“这样,把孩子放着,青壮跟我走,优先把家里的老人带出来,鸡鸭牛羊做为其次选择。”
“知院。”
江大郎连忙说道:“不可亲自犯险啊。”
赵骏摇摇头:“为了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趁现在堤坝还未被冲毁的时候,先下去帮助百姓才行。”
要知道即便是后世洪灾,生产力已经相当发达,灾后百姓都有赈灾物资,当地政府也会帮助百姓重建家园,不可能让人民群众饿死,可解放军抗洪救灾时,都是以保卫人民群众生命和财产安全为主。
更别说生产力落后的古代。
这些都是农民,水灾过后,恐怕今年的粮食怕是要歉收了,要是其余财产都没了,那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卖田卖地卖儿卖女都是轻的,很有可能大家都活不下去。
而且山下还有十多名老人。
所以赵骏只能选择出此下策,趁着水还没有淹过来的时候,先帮助山下的那个小村子撤离他们的财产。
在赵骏的号召下,立即就有二十多个青壮,加上赵骏带的护卫,总共五十多人,浩浩荡荡向着山脚下那个小村庄的方向而去。
此时那些老人们也差不多走到了山脚,他们才刚接应了老人们,正准备进村把财产也带走的时候。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
“轰隆!”
堤坝悄无声息的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紧接着轰隆一声响,大片的沙土坍塌了下来。
浑浊的河水就像发疯的野马群转瞬间就撕开了一道更加可怕的溃口,河堤附近还在往那边运着沙土的胥吏、官兵们还未来得及跑,就被洪水吞没。
河岸决堤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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