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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二章 科举作弊和反作弊

  赵煦将写好的指挥,交给童贯,便好整以暇的看向章衡等人。

  他自知道,打一棒子得给一颗枣吃。

  不然,臣子们光挨打,没有奖赏。

  那以后谁给他卖命呢?

  所以啊,得给这些人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便道:“三位爱卿,接下来谈一谈科场舞弊的事情吧!”

  “章卿!”他看向章衡:“祖宗以来,为防舞弊,都制定了些什么条贯?”

  “回禀陛下……”章衡拱手而礼,答道:“如今科场之上,已有锁院、弥封、誊抄、编排、混榜、印题等制……”

  说着便向赵煦简单的介绍一下这些制度。

  所谓锁院,就是在地方发解试和中央知贡举的相关官员被任命后的第一时间,就应该进入贡院,并与其他人断绝往来。

  他们的饮食由专人负责。

  以确保不会发生泄题、串通作弊等事。

  而弥封,又叫糊名,顾名思义就是考生的名字会被糊掉。

  誊抄则是所有试卷,都由朝廷雇佣专人誊抄。

  且所有誊抄人,都只许用相同的字体来誊录。

  编排是对弥封的加强——糊去试卷卷首的考生籍贯等信息,然后给其一个随机的序号,譬如甲一这样。

  其弥封和编排,应该由不同的两个团队来操作。

  先弥封后编排。

  混榜则是在考生们入场前,就提前安排好所有人的座次。

  确保来自同一个军州的考生,不会坐在一起。

  印题则是科举考试用纸,由宫中提给,并在纸上用御印加盖,以防伪冒。

  且在考试前,无论是地方发解试还是中央的贡试,所有题目和纸张,都保存在贡院,由禁军负责看管。

  总的来说,已经很详细了。

  而且——这些制度,基本都是真庙时期出现,并且完善起来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真庙也没有后人说的那么不堪。

  当然,这也和真庙时期,连续出了好几个严重的科场舞弊案有关。

  不过呢,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自有科举以来,舞弊和反舞弊,就一直是科场上的重要一环。

  赵煦在听完章衡的介绍后,抿了抿嘴唇,问道:“祖宗之制,既已如此完备,为何我还经常听人说起,科场上的弊案呢?”

  “比如说,元丰八年的科举后,京中就一直有人在说,当年的科场上,作弊者数以百计……章卿这是怎么回事?”

  章衡苦笑一声,道:“陛下有所不知……”

  “祖宗虽定种种科举之制,然而,舞弊之事,从来不绝于耳……”

  说着他掰起手指头,开始数起来:“方今科场之弊有假借户贯、迁就服纪、增减年甲、诡冒姓名、怀挟文书、计嘱题目、拆换家卷、改易试卷等……”

  说着,章衡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毕竟,士大夫皆自诩正人君子。

  然而,每次科举,都有一大批人,用着各种各样的办法作弊。

  过去每次科举都能抓到少则十几个,多则数十的舞弊者。

  抓到的都有这么多,没抓到有多少呢?

  反正,每次科举考试结束后,贡院中都会出现‘引试即毕,遗编蠹简,几至堆积’的情况。

  搞得贡院上下,尴尬无比。

  赵煦对此,自然是心里面清清楚楚。

  因为在他的上上辈子,每次科举张榜之后,落榜士子都要闹事。

  绍圣、元符的宰执,人均都被人骂过三次以上。

  章惇更是屡有‘舞弊’之嫌。

  这其中既有着落榜士子们不甘心落榜,想要把事情闹大,逼着朝廷覆试,甚至是再考一次的原因。

  但也确实是因为,科举存在严重的舞弊现象。

  而这些人都是亲眼所见。

  所以,恨其不公!

  于是常常一呼百应!

  想到这里,赵煦就轻轻靠到坐褥上,道:“卿且试言诸弊……”

  章衡红着耳朵,拱手应命。

  然后开始介绍起,如今科场上流行的作弊手法。

  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甚至,好多作弊的法子,在唐代就有了。

  而且,这些法子基本都流传到了现代。

  依旧是现代考试常见的作弊手段。

  比如假借户贯、迁就服纪、增减年甲、诡冒姓名这些手段,都是科举前使用的。

  即使是现代隔三差五的,新闻上就会出现,被人冒名上学、冒名考试的情况。

  何况如今呢?

  在没有照相技术和身份证的中古,所谓的验明身份的程序,多数时候就是个摆设。

  毕竟,多数人的身份资料上,就那么几句外貌和身高的描写而已。

  这就给了很多人操纵空间。

  譬如每次科举都有贡生,半道被人挟持,于是让子弹飞的剧情开始上演……

  何况,还有人会卖自己的贡生身份!

  其他的作弊手段,也都能在现代找到。

  怀挟文书,就是带小抄。

  计嘱题目,就是考题泄露了。

  改易试卷、拆换家卷,就是找了枪手和作弊者同入考场,在考试结束的时候,通过提前收买的贡院胥的配合,将两人的试卷互换。

  甚至于,出现过考生不入考场,让枪手代替自己进场考试的事情。

  当然,这计嘱题目也好,改易试卷、拆换家卷也罢。

  都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

  这是衙内们,而且是顶级衙内,才能玩的手段。

  而在这些作弊手法之上,还有一种更加返璞归真,但章衡没好意思的说的作弊手段——做暗号!

  这是真正的关系户,才能用的办法。

  譬如说,真庙时的翰林学士杨大年曾知贡举。

  在当年科举前,杨大年还未被正式任命为知贡举的时候。

  其家乡的贡生们,登门请教,当问到当年科举的时候,杨大年假装发火,拂袖而去,落下一句:于休哉!

  等到到了阅卷的时候,所有呈文上有‘于休哉’的人,全部中举!

  还有就是,赵煦上上辈子在今年科举中出现的那桩公案——苏轼知贡举,其门生,同时也是后来被人称作‘苏门六君子’之一的李廌就在今年的科场上。

  无论是在考前,还是考试结束后,李廌都很得意,甚至曾放出豪言——苏公知举,吾之文必不在三名后!

  结果,当放榜的时候。

  李廌名落孙山!

  为此,李廌的乳母,还自杀了。

  苏轼因此愧疚不已,写了一首诗给李廌——与君相从非一日,笔势翩翩疑可识。平生漫说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

  简单的说就是——我眼瞎,把别人的卷子,看成你的了,把你的卷子看成别人的了!

  那苏轼把谁的卷子,看成是李廌的呢?

  答案是——章惇之子章持。

  因为,章持在考试前,一直在老家跟着章惇守孝。

  在守孝期间据说是跟着老父亲,天天钻研苏轼的文章。

  于是写出来的文章,让苏轼误以为是受自己影响很深的李廌。

  而李廌为了避嫌,故意偏离自己的风格。

  结果写出来的文章,被苏轼认为是某个新党的士子——坊间说是章持。

  如今,章衡知贡举,这个公案注定是不会发生的了。

  因为,章持需要避嫌。

  今年的科举,他已经放弃。

  想着这些,赵煦就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双手,然后看向章衡,问道:“章卿,如今科场之弊,何风最盛?”

  “自然是怀挟!”章衡没有思考,直接答道。

  这很好理解。

  其他作弊手段,要么需要有背景,要么需要有关系,要么需要有很多很多钱。

  或者,三者都必须具备。

  只有这带小抄,众生平等,人人都能学,而且一学就会。

  “自真庙以来,举人公然怀挟文字,皆是小纸细书,抄节完备……”

  王子韶在旁边帮腔:“臣听说,如今汴京城中善抄小字之笔工,每抄一本,索价百贯以上!买者却络绎不绝!”

  范百禄补刀奏道:“臣听说福建路有建阳书坊,坊中图书,行销天下,今书坊中就有商贾专刻科举条目,撮载纲要,皆蝇头小册,于是天下士人皆购其书,以充怀挟之用!”

  赵煦听着,却是不怒反喜。

  为什么?

  因为这在他看来,是资本主义在大宋开始生根发芽的标志!

  你看——都有资本家,敢冒着杀头的风险,专门给客户提供,专用小抄的图书了。

  这妥妥的就是资本主义的行为!

  只能说,不愧是福建人。

  就是胆子大,路子野,敢闯敢干!

  也就难怪,泉州港在开港后,能迅速后来居上,取代明州、广州和杭州的地位,成为南宋时期的天下第一港甚至是全球第一港!

  当然了,他也只是嘴角笑了一下,就赶紧收敛起来。

  为了遮掩,赵煦看向章衡,假作正经的问道:“祖宗可有制怀挟者的条贯?”

  章衡低下头去:“回禀陛下,真庙时曾有脱衣搜身查验之策……”

  “然而,大中祥符年间,真庙为重士大夫,下诏废绝此术!”

  “理由呢?”

  “脱衣搜身查验,失取士之体!”

  士大夫都是君子。

  怎么能因为,一小部分人带小抄,就让所有人都脱衣接受胥吏的搜身查验呢?

  这太不体面!

  也不符合朝廷尊重士大夫的国策。

  这也是大宋朝的畸形和别扭所导致的必然。

  得国不正,加上太宗北伐失利以及澶渊之盟的双重打击,使得合法性被动摇。

  于是,就只能和士大夫妥协、让步。

  于是就只能通过让渡权力给士大夫阶级,来稳固统治基础,确立新的合法性——以文御武,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自然的,士大夫的地位和人格,就必须尊重。

  于是,在大宋朝带小抄,已是科举的习惯和传统。

  不带小抄的,反而不正常!

  你不带小抄,那肯定考不过别人。

  自然,赵煦也不能否定真庙的‘英明政策’。

  不过没有关系!

  赵煦有自己的办法!

  他略作沉吟,就对章衡问道:“章卿,今之科举,朝廷许带的书籍是?”

  章衡答道:“回禀陛下,按都堂所请,今年科举,许带者乃是《元祐敕令》、《字说》以及《三经新义》!”

  赵煦点点头,继续摩挲着双手。

  科举,自然不是什么书都不准带的。

  若是这样的话,考生们万一用错了典,犯了忌讳,冒犯了某位先帝的名讳、宰执的名讳咋办(北宋不止要避讳皇帝和先帝们,还需要避讳宰执,甚至宰相的父祖有时候也需要避讳!)。

  所以朝廷每次都会公布需要避讳和注意的字词。

  称为某某敕令。

  今年都堂就在奏请了向太后后,公布了元祐敕令,将应该避讳、注意的东西,都做了规定。

  自然,考生们不可能全部记住。

  于是,只能允许他们抄录一份,带进考场。

  此外,过去的诗赋取士和现在的经义取士,都需要借助参考书。

  诗赋,必须有韵书作为参考。

  而经义的话,因为如今科举是用王安石的字说和三经新义作为参考书目来取士。

  可这天下士子,并非都是新学弟子。

  还有大量的旧学士人!

  这些人别说学新学了,看一眼王安石三个字都觉得恶心!

  但科举题目,却都是根据新学来出的。

  那怎么办呢?

  没办法,只能允许所有人携带字说和三经新义进入考场,作为参考书目。

  这些都是怀挟的漏洞。

  很多人都将小抄,夹在书缝里,带进考场。

  此外,衣袍、袖子和带进去的吃食,也都是天然的作弊工具。

  赵煦在现代,就专门水过一篇宋代科举舞弊的论文。

  对这些事情,心里自然门清。

  当然,也早有破局之法。

  他看向章衡三人,道:“章卿、范卿、文卿……”

  “这样,三位爱卿回去后,以贡院的名义,向朝廷建议……”

  三人都低下头去,竖起耳朵聆听。

  “第一,朝廷悯贡生抄录图书之苦……”

  “乞太学并国子监,刻录元祐敕令、字说、三经新义等许带书册,并依今岁贡生人数,一并赐给!”

  “这第二……朝廷礼遇士大夫,然,怀挟者不公,乞有司制贡生之考衣,其入考场者,人皆赐衣,皆当更衣然而方许入场!”

  章衡三人听着,都是咽了咽口水。

  他们都知道,这是圣政!

  没有任何人能挑出这两个办法的错。

  天下士子,也都将因此,对提出这两个办法的他们歌功颂德。

  道理很简单——他们什么都没干,就能白得一套新衣裳和三本书。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都是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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