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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肯辛顿丑闻

  除了要知道如何把握机会之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要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放弃好处。

——本杰明·迪斯雷利  伦敦难得能碰上个艳阳天,而当这一天与休息日重合时,很多伦敦市民自然而然地会选择前往距离家最近的公园散步、野餐、晒太阳,享受来之不易的阳光。

  如果兜里能多两个子儿,或许去酒馆附近的户外茶室是个更好的选择。

  绅士们穿着吓人的马甲,用着钢表链,叼着烟斗三人一排散着步,女士们手里攥着小桌布似的白色长手绢,在草地上互相追逐。所有人一起喝姜汁啤酒和红茶,再配上滨螺和虾。

  同样身处一片天空之下,然而人和人的情感却是不相通的。

  作为一名收入颇丰的苏格兰场中高级警官,莱德利·金警督的休息日总是丰富多彩的。

  通常来说,他在上个休息日结束前就会安排好下个休息日的行程,如果您打算约这位警务情报局五处处长联络感情,最好提前两到三周预订。

  但凡事总会有例外,譬如说,你的名字叫做亚瑟·黑斯廷斯,那你就有资格在莱德利满满当当的日程表上横插一脚。

  不得不说,莱德利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每到夜晚时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莱德利的脑海中就会闪过那幅挂在苏格兰场前厅的画像。

  因此,当亚瑟发来那封私人宴会请柬时,莱德利简直忐忑到彻夜难眠的程度。

  黑斯廷斯警监到底会怎么对付我?

  把我的那点“小爱好”公之于众?

  不,应该不可能……

  他是个体面人,多半干不出这种事……

  但话又说回来了,他现在的处境貌似不乐观,难保会干出点狗急跳墙的事情来……

  莱德利的轻便马车停在格林威治的特拉法加酒馆门前,还未等他走下马车,便看到了一副与众不同的景象。

  街头到街尾这短短数百码的距离,他居然发现了足足九队苏格兰场的标准3人巡逻小队。

  一开始莱德利还没多想,毕竟眼下正是吃鱼的季节,每逢休息日都有不少中产阶级带着家庭成员从中心区赶到格林威治这样的沿河地区大快朵颐,适当增派巡逻警力维持秩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是,当莱德利看见特拉法加酒馆前那个由二三十辆各色大马车、小马车和轻便带篷马车组成的巨大方阵后,他顿时不寒而栗。

  上帝为每个人都赋予了不同的才能,而莱德利最引以为傲的才能便是他能够认出每一位苏格兰场高级警官的座驾。

  黑斯廷斯手下的哼哈二将,犯罪档案管理中心的汤姆·弗兰德斯和分管格林威治的托尼·艾克哈特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

  与他一起在伦敦塔出生入死过的幽灵队队长托马斯·普伦基特在这里也不难理解。

  刑事犯罪侦查部的查尔斯·菲尔德在苏格兰场属于被打压的对象,他思念老上司同样在情理之中。

  但是……

  主管泰晤士河警的“鲨鱼”汤姆林森,莱德利在陶尔哈姆莱茨任职时的老上级约翰·克莱恩,伦敦北区主管警司威廉·马歇尔,刚刚升任助理警察总监的乔治·莫斯利……

  不夸张的说,今晚的特拉法加酒馆里起码坐着三分之一个苏格兰场。

  莱德利看到这里,只觉得喉咙微微发紧,他扶着车厢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双腿就和灌了铅似的,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在亚瑟离开的这几年当中,罗万厅长在内务部的支持下对苏格兰场进行了大清洗不假。

  但是,这不代表罗万清洗的就只是与亚瑟关系亲密的警官群体。

  而这种“假公济私”的行为,自然也会引发其他人的不满。

  况且以亚瑟之于苏格兰场的特殊地位,就算单单清洗他的势力,也不免会让人心生不满。

  而所有的因素聚集在一起,也就导致了这场再普通不过的宴会看上去简直是一呼百应的局面。

  莱德利在酒馆门口徘徊了好久,始终没办法下决心走进去。

  毕竟这几年他是怎么讨好罗万的,其他人可都看在眼里,或许有几个朋友会闭口不言给他留些颜面,但是今晚的来宾里面可不乏暴脾气。

  或者说,由于大多出身军伍,所以苏格兰场里脾气温和的反倒是少数。

  尤其是亚瑟一手提拔的神枪手普伦基特,二人在苏格兰场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是莱德利都快记不清普伦基特上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他犹豫了半天,忽然看见有个披着大衣的熟脸正在旁边的街角摊买牡蛎。

  一便士四个的牡蛎,撒上醋和胡椒,便是一道难得的街头美味。

  “长官。”莱德利来到那人的身边敬了个礼:“您怎么不进去?”

  那人扭过头来,露出了嘴角结痂的沟壑状伤疤:“喔,莱德利,是你?”

  莱德利硬着头皮微微点头道:“对,是我。”

  那人抬起牡蛎壳,吸溜一下便将汁水裹进了嘴里:“不用叫我长官,叫我琼斯就好,或者你愿意的话,直接喊我的名字,叫我布莱登也行。咱们俩早就平级了,你是警督,我也是警督,不存在上下级关系。”

  琼斯虽然这么说,但是莱德利哪里敢答应,尤其是眼下这个时候,他就更不怠慢这位三年来一直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忠心耿耿的警官了。

  “我在白教堂警署当巡警的时候,白教堂警长是您。后来,您提上了陶尔哈姆莱茨警督的位置,我又去给您当秘书。虽然我后来走了运,爬的比您稍稍快了一些,去了警务情报局。但是我怎么敢在您面前摆资历呢?”

  琼斯听到这话,盯着莱德利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是吗?我都忘了你是为什么爬的那么快的了。”

  莱德利尴尬的半张着嘴,转移话题道:“您嘴边的伤,好透了吗?”

  “无伤大雅。”琼斯将最后一个牡蛎放进嘴里:“在陶尔哈姆莱茨干活,难免会碰上点意外,嘴角开个口子罢了,又不是胸膛上挨了一发子弹,没什么大不了的。”

  琼斯一句话都没提亚瑟,但是话里话外却都挤兑的莱德利不知道该怎么搭茬,他只能一个劲儿的赔笑。

  琼斯打着了烟斗,抽了一口道:“你在担心?”

  莱德利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爵士,尤其是今天这种场合……”

  琼斯打量了他一眼:“那就先回去吧,等你想好了,再私下登门拜访吧。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剩下的我帮你代劳了。”

  莱德利闻言,还是不放心:“这……万分感谢,不过,您……打算怎么和爵士说呢?”

  “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

  琼斯开口道:“别妄图欺骗他,否则让他知道了真相,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你那点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过去犯过比你更严重的错。爵士当时简直恨不得活撕了我,但是最后呢,我现在正站在你的面前抽烟吃牡蛎。我半小时前才和爵士聊过,他有句话让我记忆犹新:我的生活经验让我相信,没有缺点的人往往优点也很少。世上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圣人,虽然苏格兰场的不少警官认为他就是,但是这位圣人本人却认为圣人并不可信,更不堪大用。做好你的工作,剩下的交给命运。”

  莱德利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明白了,长官。那接下来,这个包,就有劳您了。”

  琼斯瞥了眼那个手提包:“里面藏了什么?爵士和咱们不一样,他对票子不感兴趣。”

  “当然不是票子。”莱德利油嘴滑舌的跟了一句:“是爵士喜欢的东西,当然,我指的不是外交大臣的脑袋。”

  琼斯拿着包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份量也不像是,大臣的脑袋应该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莱德利嬉皮笑脸的向琼斯告别:“那就拜托您了,请您转告爵士,我很快就会弄到更多有价值的物件。”

  琼斯目送着他登上马车,挥手与莱德利道别,直到确认他的马车拐过街角,这位忍辱负重三年的警官才将手里的烟卷弹在地上,抬起马靴将它碾得稀碎。

  琼斯推开酒馆的门,一路顺着楼梯而上,走进了二楼的娱乐室。

  亚瑟看到琼斯来了,将手里的纸牌一拢,扔在牌桌上,礼貌的向几位苏格兰场的老朋友致歉道:“失陪一下。”

  他跟着琼斯来到吸烟室,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提包:“和莱德利聊过了?”

  “那家伙应该会老实一阵子。”琼斯的动作比三年前干练了不少:“他估计没想到您就算离开三年了,在苏格兰场依然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亚瑟从怀里掏出雪茄盒,扔给琼斯一根,示意他坐下。

  亚瑟笑着问道:“那你就想到了?”

  琼斯挑眉叹气道:“梦里想过。说出来我也不怕您笑话,爵士,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呢。冒昧的问一句,您今天在特拉法加酒馆宴请我们,是……在为回归铺路吗?还是说,您马上就要去内务部了?”

  亚瑟毫不避讳的翻看着莱德利带来的情报:“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罗万这么不拿我当回事,全心全意的按照辉格党的心意清洗苏格兰场,这是干不长久的。咱们的厅长阁下貌似忘了,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在宣誓时,并不是向议会,而是向国王宣誓效忠的。”

  琼斯琢磨着亚瑟的话:“您……您是说,托利党要上台执政了?这……不会吧,距离下次大选还有好几年呢。”

  亚瑟瞧了一眼琼斯:“和大选无关,我只是单纯看不惯他向执政党低头的态度。我在伦敦塔下吃子弹可不是为了让他有机会给辉格党当哈巴狗的,同理,我也不喜欢他向托利党摇尾巴。既然警务手册上明确说明了苏格兰场严守政治中立,那他就不该把这当成一句空话。”

  琼斯闻言,禁不住小声规劝道:“我不否认您是正确的,可是……您应该知道吧?今天来赴会的不少警官,他们愿意支持您,是看在您是个托利的份上……”

  “我是个托利吗?也许吧,不过还有不少人觉得我是个辉格呢。”亚瑟耸了耸肩:“但是,如果你说我是个托利,指的是我与威灵顿公爵同样认为:政党之争已经大大损害国家利益。那么,是的,我是个托利,我这辈子都会是个托利。”

  琼斯听到这话,松了口气道:“如果您立场如此,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因为在不少警官看来,威灵顿公爵在哪里,哪里就是托利,如此一来,您确实是个道地的老托利……”

  “嗯……”亚瑟捧着那份文件,忽然迟疑的顿了一下,旋即笑道:“看来莱德利最近确实上心。不过,倒也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怎么了?”琼斯身体前倾。

  他虽然不知道亚瑟在谋划什么,但是他知道,每当这位苏格兰场传奇在捣鼓点什么的时候,那些不和他站在同一侧就要倒大霉了。

  亚瑟倒了杯酒:“没什么,就是一些经常发生在中等阶层家庭里的八卦戏码。”

  “您指的是什么?妻子和孩子的家庭教师争风吃醋,还是女仆怀上了男主人的孩子?”

  亚瑟瞥了眼琼斯,点评道:“我还以为你平常不看这些的。不过都不是,是关于寡妇的故事。”

  “生活苦闷,总得给自己找点消遣。而且局里隔三差五就能抄出一堆违禁杂志,与其一把火烧了,倒不如让它们发挥点价值。”琼斯笑着应道:“不过,寡妇的故事嘛……我猜,您说的是那群油头粉面的寡妇猎手?”

  “不是,是关于寡妇和她的男管家的。”

  亚瑟端起酒杯复述起了文件中自称是“肯辛顿宫仆从”的人讲述的故事:“守寡多年的女主人与忠诚可信的男管家,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关系里催生出了一些情欲的成分。女儿撞见了二人的亲昵举动,便告诉了她的女家庭教师和母亲多年的贴身女仆,惊怒交加的女仆得知后,为了挽救女主人,只得对女主人进行了一番斥责。”

  琼斯闻言诧异道:“您是当真的?这故事简直比杂志中写的还要离奇,前半段还挺符合逻辑,但是贴身女仆怎么会有胆量训斥女主人呢?”

  亚瑟微微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所以女仆在这件事后立刻被辞退了,而那位女家庭教师也成了女主人和管家的眼中钉,只不过这位女家庭教师很聪明,处处小心谨慎,竭尽全力不让他们抓住一个错处,不给他们辞退的借口。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想要找其他人来顶替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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