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巡抚衙门在太原,但周良寅从东北大地离开后,就一直在山西大同府。
巡抚衙门不在首府在大同,这也是自嘉靖二十九年虏变后,一个普遍现象。
在嘉靖虏变中,大明得到了一个不证自明的教训,如果边方不得安宁,则大明无法安宁。
虏变、倭患,这两件看似发生在西北和东南的边患,实实在在的影响到了大明全境,甚至连广西的狼兵都出广西前往了浙江抗倭。
正如皇帝陛下提出了重开西域无人反对一样,安全价值是一种很容易忽略、但对所有人而言,最重要的价值。
山西大同因为煤炭的集散,快速发展起来,在万历十五年的丁口普查中,山西大同的总丁口突破了六十万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塞外重镇。
在大同府围不过三十里的城墙之外,是绵延不绝的民舍。
如果上海的颜色是纸醉金迷,杭州是山色空蒙雨亦奇的烟雨江南,北京因为政治的集中,色调格外庄重严肃,那么大同的颜色就是灰暗。
天灰蒙蒙、天光在霾灾之下,泛着诡异的紫色。
二月末三月初,春风不度的时候,一眼望去,大同府没有一点绿色,只有阴影处的灰白,那是雪,连雪都带着煤灰。
大同府外的民舍,全都是茅草屋,茅草屋不是土坯墙、架房梁、茅草铺在顶上,那是腹地的茅草屋。
塞外的茅草屋,是五根木头搭建的三角窝棚,长不过六尺,阔不过三尺,高不过三尺的三角窝棚,窝棚外,铺上一层层草席作为御寒之物。
而窝棚内,亦是处处透露着贫穷的味道,三五个窝棚才能凑出一个生火做饭的灶台和劣质的铁锅,十多个窝棚才能凑出一辆排子车。
即便如此贫穷,窝棚里,还是会有人成婚,每过一段时间,这里就会喜气洋洋,支起一口大锅,熬上一锅菜,主食是窝窝头的露天席面,依旧是热闹无比。
而窝棚,就是附郭民舍的主要居所,只有到了城墙根儿,才有土胚房,到了城中,才有砖瓦房,站在大同府城墙向外望去,各个阶级便是如此的分明。
从城墙向内看,城中最宏伟、最气派的建筑,莫属于代王府了,占地285亩的代王府,有大小宫殿二十多座,房屋八百余间。
自从代王迁徙到了京师北城的十王府后,代王府就成了大明的巡抚衙门。
原来的长春宫,也就是代王寝宫,改为了巡抚的后院,周良寅的家眷就住在这里,而西花厅的书房,就成了周良寅呆的最久的的地方。
月光皎洁,撒在了巡抚衙门的砖瓦上,抹上了一层银灰色,月光也透过刚刚突出嫩芽的柳树,月影和树影落在了云中池的倒影之上,风吹散了水中倒影,吹响了西花厅书房房檐下挂着的风铃。
西花厅的书房内,灯火通明,仿若白昼。
即便是月上柳梢头,周良寅仍旧没有休息,他接到了朝廷的调令,十日后,离开大同,前往京师任刑部左侍郎,这是高升,同僚们的恭贺从来没有断绝,但他觉得自己走的过于匆忙,没有给山西大同留下更多的福泽。
周良寅忽然一拍桌子,坐直了身子说道:“大同、雁门关、忻州、太原、平阳、运城到西安的这条驰道,无论如何,都要修建,这是山西的命脉,要把山西的煤运出去,山西才能富起来。”
“无论如何,无论朝廷答应还是不答应,都要修出来。”
“师爷,立刻发牌票给太原府知府,让他三日内赶到大同来见我,否则就去跟陛下解释,为何阻碍驰道修建吧!”
“现在?”一名师爷看向了屋内的时钟,这已经是亥时,很多人已经睡下一个时辰了。
“现在。”周良寅点头说道。
大同府云中站到西安的这条驰道,是周良寅留给山西最后的礼物,如果不趁着驰道修建的风,把这条驰道修出来,山西永远贫困。
这是山西唯一的一次机会,错过就没有了,王崇古已经故去,陛下不会给大同,不会给山西第二次机会。
而山西太原知府阻挠地师对沿途进行绘测,不让地师带着学徒勘测太原段,而直接归属于格物院的地师,对此没有表达不满,而是准备回北衙,前往山东、南衙绘测去了。
全国都缺地师绘测,山西不想修,有的是地方想修。
山东为了修驰道,关系都疏通到了礼部左侍郎王一鹗那里,王一鹗只能上奏皇帝,请派地师。
而山西太原知府阻挠驰道修建的理由,是惊扰龙脉。
本来周良寅觉得这知府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很快,他发现这知府真的是这么想的,没别的原因。
“蠢货!驰道就是大明的龙脉!”周良寅气的头晕目眩!
朝廷好不容易做了预算,准备拨二百万银,帮山西修驰道,太原知府以一己之力阻挠了山西的发展,就因为惊扰龙脉这个理由。
安静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周良寅又下了一个命令:“该拆的拆,该挖的挖,该建的建,大同毛呢厂,无论如何不能停下来。”
“派大同左卫的工兵团营入场,防止士绅生事,挟民自重,谁阻碍毛呢厂营造,就把人抓了,朝廷问责,我去跟陛下解释。”
绥远羊毛贸易、鲜卑草原的皮草,卧马岗的各种矿料、胜州的口碱和煤炭,这些原材料,第一站就是大同。
围绕着这些生意,大同附近出现了很多羊毛、皮草、矿料初加工的工坊,但这些星星点点的工坊,无法形成规模优势。
周良寅在完成了对山西地面吏治整顿后,就打算把这些工坊集中起来,以毛呢厂、皮草厂、煤钢厂三个官厂为核心,营造出三座以官厂为中心的产业群,这是西山煤局、永定毛呢厂的成功经验。
这是北方115个官厂,第一期五十个官厂里的三个,是周良寅死皮赖脸从王崇古的手里抢来的,本来大同府就只有一个。
所有的营造都已经规划完成,但士绅们不太乐意,反对的理由也简单,都跑去工坊做工了,谁来种地?
山西的粮食本就无法自给自足,至少三万住坐工匠,数万匠人不事农桑,粮食产量降低的同时,这些匠人也要吃饭,粮食从哪里来?
对于这个问题,周良寅已经不止一次解释过了,要进行营庄法,将零散地块集中起来,煤钢厂营造完成之后,机械的应用、水肥的普及,会让粮食产量增加。
但这些话,他说了一万遍,这些士绅们就是不听,不听那就抓人。
“窝棚改建今年必须开始,城外的窝棚再不拆改,就会成为瘟疫的源头,到时候,大同府爆发瘟疫,咱们全都自刎谢罪好了。”周良寅翻动着面前的公文,下达了一个又一个的命令。
大同府城周围聚集了六十万丁口,这实在是太多了,人口高度集中,带来的治安、卫生问题,变得越来越突出,集中拆改窝棚,就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驰道、官厂营造、窝棚拆改之外,还有种树、垦荒、营庄、兴修水利等等事务,都是千头万绪。
如果朝廷再给他六个月,或者哪怕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把这些事情彻底安排清楚,但糊涂的李世达蠢病犯了,搞得周良寅不得不用十天时间,把这些事儿安排完,看起来就有些急切了。
继任者也不会得罪他,毕竟他是高升,山西地面官员,都要仰赖他,这些事儿,只要他安排好了,就会在三到五年内完成营造。
塞外的风很大,忙碌了整整十天的周良寅病了,春天本就是个疫病多发的季节,再加上不注意作息,他觉得自己年轻力壮,偶感风寒,就没有在意,急匆匆的坐火车入京去了。
路上病情急速加重,到了京师,居然有了病危的趋势。
陈实功带着解刳院的大医官们进行了会诊,最终确诊周良寅这不是风寒,而是肺炎,用了三瓶‘青霉老卤水’,才算是把周良寅给救了回来。
如果不是上海制菌厂的蓬勃发展,没有这青霉老卤水的批量卫生生产,周良寅现在已经与世长辞。
周良寅是晋江人,隆庆五年进士,今年刚刚四十五岁,的确是身强体壮,但急症,可不管你多大年纪,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皇帝给了大病初愈的周良寅十天的假,让他好生修养身体。
三月十三日,周良寅到了太白楼,今天这里有一场聚谈,吸引了数百名士大夫聚集,而聚谈的内容是:崇高道德。
对于崇高道德,周良寅本来不屑一顾,这玩意儿讨论了几千年了,早就讨论的十分清楚了。
但他仔细一看,这次的聚谈,讨论的是国朝的崇高道德,而不是个人道德,这立刻引起了周良寅的兴趣。
大明儒学过分注重私德了,对公德几乎没有任何的讨论,显然这场聚谈,是对公德的讨论,这就很有必要了。
他花了四银入场,相貌平平的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他的穿着打扮,还是暴露了他是个贵人。
两个人,四银的价格非常昂贵,附赠了瓜果甜点和茶饮。
周良寅和师爷嗑着瓜子,瓜子是葵花籽,也是葡王安东尼奥朝贡,送给大明皇帝的礼物,来自于墨西哥总督府和秘鲁总督府,来源方式是种子换种子。
风流倜傥、能言善辩、长相颇为英俊的安东尼奥,很懂得如何讨好人,这一路上,能用的,不能用的种子,他全都带到了大明,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换取了几乎无穷无尽的圣恩。
通过左右的交谈,周良寅得知,这次聚谈,来得是南方的名儒大家,高攀龙。
高攀龙作为绝对自由派,虽然几次都被林辅成给骂的狗血淋头,但他还是来到了北衙,来北衙的目的很简单,准备参加下一次的会试,考取功名。
国朝的崇高道德,这个议题很大,如果高攀龙这次聚谈,还讲不出吸引人的东西,这绝对自由派,怕是彻底没有了拥趸,连卖壮阳药都卖不出去。
杂报盈利方式非常古怪,通过各种各样的观点,筛选受众,等到筛选完成,就把壮阳药卖给这些受众,这就是杂报最盈利的地方。
聚谈的这些名儒,其盈利方式,和杂报大差不差,一旦成名,就会在书里夹杂这些‘壮阳药’、‘去湿药’的名字,卖给自己的受众,吃不死人,但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在高攀龙上台之前,照例是歌舞乐曲,前三后四,聚谈前三个节目,聚谈后四个节目,杂耍、评书、短戏、木偶戏等等,都有可能上台。
三场热热闹闹的表演之后,高攀龙来到了幕前,对着四方拱手施礼之后,才开口说道:“不才高攀龙,人称高老头,二十八岁,暮气沉沉,故此得名。”
高攀龙的自我介绍,引发了全场的笑声。
高老头,是高攀龙的外号,因为表达的观点,充斥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以复古法三代为主,江湖戏称高老头,有叫错的名字,但绝对没有起错的外号。
几次聚谈辩论失败,都让高攀龙名声大噪,臭名远扬,输不可怕,输在暮气沉沉这四个字上,着实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屡次在聚谈中丢人现眼,稍微有点脸面,就不会再登着聚谈之台,徒增笑料,但今天,我还是来了,因为我要讲的东西,并不腐朽。”
“国朝崇高道德,避免国朝卷入战争。”
这就是高攀龙今天要讲的核心论点,一个国家、一个政体、一个朝廷的最高道德,就是避免战争。
“你讲的这个观点,乍一听,也不过是柔远人的陈词滥调罢了。”李贽站了起来,对着四方拱拱手,坐到了高攀龙的对面,今天,李贽和高攀龙唱对台戏。
高攀龙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毕竟李贽作为有限自由派的魁首之一,很难应付,再加上李贽身上还有五品格物博士,高攀龙作为举人,胡搅蛮缠,只会更加丢人。
“李博士可否听我一言?”高攀龙没有顺着李贽的思路去讨论,而是要仔细宣讲自己想讲的内容。
“你说。”
高攀龙看向了所有人说道:“诸位,万文恭万宗伯是个投献的谄臣,这是普遍的误判,在我没有读过万宗伯的种种著作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
“但我看完了万宗伯的著作后,发现他其实是一位礼法上的名儒,他提出过一个观点,国朝构建,四梁八柱。”
四梁八柱的内容,可谓是人尽皆知,高攀龙没有过多引述,不关心万历大思辨成果的士大夫,也不会来此聚谈了。
他继续开口说道:“诸位,我们处于一个急变之世,是朝廷主动自救变法,同样也是被动的参与到了全球大航海、大开拓、环球贸易时代。”
对于大明内部而言,万历维新是急变;
对于世界而言,大航海、大开拓、环球贸易、大殖民时代,就是急变。
高攀龙面色凝重的说道:“这个时代开启之后,寰宇之下,各国会慢慢完成了国朝构建,无论主动还是被动,这个时间很久很久,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但总归,番邦小国都会完成自己的国朝构建。”
“那个时候,再进行征伐,就变得困难无比,大洋的存在,让远洋部署,地面进攻成为了巨大的困难,即便是蒸汽船下海,依旧如此。”
“国朝构建完成,共识形成,再对完成国朝构建的国家攻伐,是一种得不偿失之举,因为抵抗普遍存在。”
高攀龙的观点,引发了人们的讨论。
对于一个完整国朝构建的国家进行军事征伐,显然是个得不偿失的举动,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军力的投入,就会成为朝廷巨大的负担。
一如自洪武年间到正统年间的麓川之战,大明持续投入数十年,在正统年间,每年超过了六百万银的人力物力巨大投入,粮饷辗转半天下,最后的结果,没有消灭麓川不臣,到现在,东吁都在和大明发生战争。
别说完成国朝构建,就是完成四梁的国家,攻伐,似乎都是得不偿失之举动。
但这番发言,也有些暮气,因为高攀龙的观点,有点精算之风,并不鲜活。
高攀龙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万历维新以来,朝廷已经在极力避免大明国朝陷入战争的泥潭。”
“喜峰口之战、古勒寨之战、攻伐大宁卫、讨伐俺答汗、东吁之战、吕宋之战、琉球海战、入朝抗倭等等,朝廷表现出了十足的克制,但这些蛮夷,一而再,再而三的蹬鼻子上脸。”
“大明不得不发动战争,讨伐不臣,来保证边方安全。”
大明是受害者,这是万历维新以来大明朝廷的高度负责。
古勒寨,建州女真奴酋王杲,在旅顺马市诱杀备御裴承祖,是古勒寨之战的发端;
东吁之战,是缅贼莽应里反复挑衅,甚至攻破大明边关,威胁大理;
入朝抗倭更不用说,倭寇从东南进攻不成,就要灭了朝鲜从东北方向威逼大明。
万历维新一系列战争,没有一次,是大明主动挑起,大明主动发难,大明朝廷保持了崇高道德,保持了最大的克制,避免大明卷入战争的泥潭。
包括吕宋之战、马六甲之战,都是西班牙、葡萄牙这些红毛番,要么进攻大明本土,要么做海寇劫掠大明商船。
濠境被葡萄牙窃据,吕宋更是红毛番海寇的最大窝点。
“朝廷为何保持如此的克制,在拥有十万京营锐卒,十六万水师的情况下,依旧试图跟安南讲道理,而不是直接威罚呢?除了得不偿失之外,朝廷还有怎么样的考虑呢?”高攀龙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引起所有人讨论。
没过多久,高攀龙才大声的说道:“因为分配!”
“战争获得领土、财富、丁口不会分配给参与战争的军兵,而是由朝廷和势要豪右瓜分,而后再分配给为战争付出代价的穷民苦力和万民,这其中,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万民付出的代价,远远高于所得。”
战争的代价,通常由万民承担。
粮草是穷民苦力的粮食,民夫从穷民苦力抽调的劳役,杀伐的军兵从万民中来,只有彻头彻尾的战败,统治阶级才会付出代价。
肉食者通常都是战争贩子,而穷民苦力才应该是战争的反对者。
而承担代价的万民,却无法从战争中直接受益,而是需要肉食者们的怜悯,这就是万历维新以来,大明朝廷保持最大克制的原因。
哪怕是军功爵名田制度的秦朝,也在统一六国之后,没有履行对老秦人的承诺。
黎牙实听闻高攀龙如此说,立刻开始鼓掌,带动了全场的鼓掌,黎牙实始终觉得皇帝真的是太仁慈了,大明圣堂武士这种武装力量,居然没有对外发动远征,实在是罕见至极。
看看费利佩吧!
西班牙大方阵、无敌舰队,从来不是无敌的,但费利佩依旧悍然发动了多次的远征。
大明水师从未直接参与到对金池总督府、金山城的征伐,这些地方的开辟,都是王朝偏师在开拓,尽可能的避免战争,就是一个国朝最高道德。
这绝不是一句看似正确的废话。
“但我听说,你在南衙的时候,总是批评朝廷穷兵黩武,维新十八年,年年都在打仗。”李贽也为高攀龙的说法鼓掌,但他很快就发现,高攀龙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家伙在南衙,总是批评朝廷穷兵黩武。
“在南衙,很少有人治学矛盾说,更遑论阶级论的分配卷了。”高攀龙解释了其中的原因,他的意思是,到了北衙之后,才察觉到了朝廷的良苦用心。
李贽眼睛微眯,打量了下高攀龙,才开口问道:“所以,你支持朝廷的这种克制?”
这个问题是个陷阱,让高攀龙自己反对过去的自己。
“不,我反对这种克制!”高攀龙大声的说道:
“大航海时代,会启迪那些没有完成国朝构建的番邦小国,但这需要数百年之久的时间,那太遥远了!到了番邦小国完成国朝构建,征伐才会弊大于利。”
“而现在,瓜分世界的盛宴早在数十年前已经开始,如今我们已经缺席了数十年,不能缺席这日后的数百年!”
高攀龙的确在反对过去的自己,不过这种反对又显得有些过于激进和矫枉过正了。
至此,高攀龙的观点已经十分完整了,大明朝廷当下做的没错,基于分配的原因,在战争上,保持最大的克制,不让国朝陷入战争泥潭,是对万民的负责。
但在大航海时代,对外开拓,继续保持这种克制,是对后人的极度不负责。
世界就这么大,泰西抢走一口,大明就少吃一口,万历维新积蓄了足够的国力,应该减少这种克制,为后人博取更大的利益。
“该怎么进行?矿山是第一目标,港口是第二目标,领土反而是其次。”
“在日后数百年的时间里,谁掌控了矿山,谁掌控了港口,谁掌控了航道,谁就掌控了世界,只有抢的足够多,才能让万历维新持续下去。”高攀龙讲完后,坐在了凳子上。
他在开场的时候,就说了,他这个高老头,今天要讲一点,不是那么暮气沉沉的东西。
这次会场上,反而鸦雀无声了起来,没人提出反对,也没有人明确支持,因为他的观点看起来有点自相矛盾,左右手,一方面强调避免战争,一方面又在鼓噪战争。
在番邦小国没有完成国朝构建的时候,用尽全力去战争,获得足够的收益,来满足万历维新的分配困境。
黎牙实思索了片刻,给高攀龙打了个标签:奸奇,一个狡诈、诡计多端、变化无常的邪神,最是容易蛊惑人心,如果听信他的蛊惑,大明将会一步步的走入深渊。
周良寅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皇帝陛下为何把这些人叫做意见篓子了,的确仅仅是个意见篓子,他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这位学士是不认可我的观点吗?”高攀龙有些志得意满,他终于站直了赢了一次,他看到周良寅离场,立刻开口问道。
周良寅和师爷站定,周良寅看着高攀龙叹了口气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弱小,就活该被灭亡,被瓜分是吗?”
“番邦小国的弱小,是他们自己不争气,又不是大明造成的。”高攀龙完全没想到周良寅这么问,话有点磕磕绊绊了起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观点的不足,被周良寅问到了关键。
周良寅继续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大明若是弱小,被消灭被瓜分,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额,当然不是!大明是天朝上国!”高攀龙嘴角抽动了下,他本来以为这个看起来有点面善的中年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踢到了铁板!
两个问题,他一个都没回答上来。
“有些时候,正义看来有些可笑,但是没有正义,这个世道又会变得过于糟糕了。”周良寅没有继续为难高攀龙这个后生,而是有些感慨,似乎是对自己说了一番话,才带着师爷离开了太白楼。
周良寅成长在大明风雨飘摇的年代,就像叶向高出生在旱厕,跟着母亲逃亡了四年才回到了家乡,那时候大明兴文匽武日久,屡战屡败,甚至有倾覆之势,周良寅亲眼看到过大明的弱小。
但高攀龙不是,高攀龙打记事起,大明就开始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战争胜利,总是显得理所当然。
所以,高攀龙从来没想过,他这套说辞的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