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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7 百鬼夜行(上)

  现世,东京都。

  街道死寂,像一幅被遗弃的巨型素描,惟有永不停歇的灰烬充当着沙沙作响的橡皮,正一丝丝擦去世界残存的轮廓与色彩。

  而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阴霾之中,骤然撞出两抹刺眼的明黄。

  那是两件连体带帽的雨衣,得如同末日图景上两道淌下的鲜亮颜料。它们缓慢移动,在这片毫无生机的灰蒙画布上,划出两道短暂而倔强的痕迹。

  近期,特别对策室的除灵师们出外勤,都会套上这般扎眼的装束。

  走在后头的新人名叫小林祐一,神社出身,灵感敏锐。此前在巨琼神社的交流中表现优异,对安倍晴明流传下的符箓技艺展现出不俗的亲和力。

  但理论学习终归是理论,在真正与邪祟面对面搏杀的经验上,小林仍是个不折不扣的菜鸟。

  索索——

  小林拉高脸上的防尘面罩,可空气中那股混合了焦糊与隐约腐臭的气味依旧无孔不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特制手电——

  对策室的标配装备之一。

  这手电的前身是灵能探测仪,用于锁定怪谈踪迹。得益于那位被誉为“当世无双”的神谷川陆陆续续向对策室所提供的奇异图纸,现在它被改良得更加轻便,不仅保留了探测灵能反应的核心功能,所发出的强光更能暂时驱散一些低级的邪祟。

  “说起来,我所参加的那场符箓交流,最初也是由神谷先生牵头组织的……还真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思绪短暂飘远,联想到那位除灵界的传奇人物,似乎能稍稍冲淡心底滋生的寒意。新手除灵师无意识地晃了晃手电,然而在这浓得化不开的灰雾里,光柱如同被困住的萤虫,只能徒劳地刺照出短短一截。

  “小林,跟紧些,别走神。”

  前方传来低沉的声音,穿透面罩,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是!长友先生。”

  小林立刻应声,目光聚焦于前方那个坚实的背影。

  那袭雨衣的肩头已积了薄薄一层灰烬,但它的主人却毫不在意,只是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稳。背后那柄以符纸缠绕锤头的石锤,随着步伐与雨衣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摩擦声,在这片死寂中,成了唯一令人心安的节奏。

  长友正男,对策室内在血与火磨砺中迅速成长起来的精英。眼下室里人手捉襟见肘,但长友仍遵循着“老带新”的传统,成为了小林实际意义上的导师。

  小林从同僚的只言片语中听说过一些和长友老师相关的事情——自那位受人敬重的结成真剑佑先生牺牲后,这位年轻的前辈,便愈发沉默寡言了。

  “盂兰盆节,现世与常世的界限会变得更加模糊。”长友像是在同新人述说,又像是在提醒自己,“就算是在平常,麻烦的东西也会顺着这种变化造访现世,更不要提……现在。”

  早些时候,对策室已经从鹿野屋与鹤见那里得知过情况——

  在盂兰盆节,东京都极有可能面临一场由“黄泉”势力掀起的、规模空前的百鬼夜行。

  然而,危机之中亦藏匿着转机。

  按照神谷川的判断与部署,这场可能发生的灾难,同样也是一次将潜藏的邪祟引出,反制围剿黄泉邪祟的机会。

  在小鹿与鹤见的协调安排下,整个对策室早已进入最高警戒状态,枕戈待旦,针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极端情况,都制定了详尽的应对预案。

  但现实的困境在于,人力终有穷尽。

  盂兰盆节前后长达数日,谁也无法预料“黄泉”的恶潮会从东京都的哪个角落率先决堤。仅是在长友与小林负责巡逻的这片街区,同步戒备巡查,随时准备互相支援的对策室同僚,就不下十余人。

  整个东京都之中,那些于灰烬与阴影中踽踽前行的明黄萤点,正在这片沉沦的土地上努力散发微光。

  新老除灵师组合的继续沿街巡查。

  阴风吹过,一个破损的灯笼滚过小林祐一的脚边,粘着灰烬,只发出空洞的响声。

  “盂兰盆节啊……”

  往年的此时,在小林家乡的神社附近,随处都可见迎接先祖而点燃的迎魂火,空气中弥漫着线香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望向街道两旁。

  一些公寓的阳台或窗台上,竟也歪歪斜斜地摆放着盂兰盆节的盆棚。只是在物资匮乏的当下,原本该用茄子、黄瓜精心扎制的精灵马,大多成了用纸片或烂布勉强拼凑的替代品。

  又穿过一条格外阴暗潮湿的窄巷时,走在前头的长友忽然停下脚步,右拳骤然握紧,举至肩侧。

  小林瞬间屏息,顺着前辈凝重的目光望去——

  巷子拐角的墙角,堆积着一小摊异样的灰烬。与天空中飘落的黑灰不同,这摊灰烬呈现出一种刺眼的惨白,像是麻秆之类彻底燃尽后所留。

  按照盂兰盆节的传统,这无疑是“迎魂火”所留下的痕迹。人们相信,用麻杆点燃“迎魂火”能成为路标,为祖先的灵魂指引回家的方向。

  只是眼前这摊灰烬看起来并不自然,呈现出一种被恶意搅动过的漩涡状。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曾从中爬出。

  长友正男敏锐捕捉到了异样,从雨衣内侧抽出一张符箓,指尖轻弹,符纸精准地飘落在那漩涡中心。

  嗤——!

  符纸接触的瞬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卷曲,边缘腾起一种冰冷的、近乎灰色的火焰,眨眼间便彻底化作一撮与地面无异的白灰。

  “煞气……”熟悉的,仅有长友能够听见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在这里点燃过迎魂火的人,心中所念所想,要接引的……恐怕并不是他的祖先……”

  话音未落,长友正男背后那柄符纸缠绕的石锤上,一缕半透明的白色灵体如轻烟般盘踞出来。

  而后,一股柔和的灵力顺着背脊,蔓延至长友的双眼。

  借助“前辈”的力量,他的视野瞬间变化。

  长友抬头,望向巷子边那栋黑漆漆的公寓楼。在灵视之中,这种看似普通的公寓楼仿佛一个活着的、正在溃烂的伤口,被浓稠如污血般的能量流紧紧包裹,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其中浮沉、哀嚎。

  与这地狱般的景象形成诡异对比的,是楼内仅存几扇窗户里透出的、微弱却温暖的橙色灯光。

  在如此光景下,像是绝望中的挣扎,也像是吸引飞蛾的致命诱饵。

  “这栋楼里还有少数没被污染的人。”长友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异象压下,迅速将对讲机塞到小林手中,声音压得极低,却又无比决断,“小林,通知街上的其他人汇合——我们找到了一处祭拜过黄泉的严重污染点。”

  公寓楼,三层。

  在这一层仅有的、还亮着昏黄灯光的房间里,住着松本一家。

  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他们尚在哺乳期的孩子。

  在席卷整个日本的异变中,松本一家相对而言是幸运的。

  这并非偶然,而是源于松本先生一种近乎偏执的忧患意识——他常年对地震等大型灾害抱有深刻的恐惧,家中始终储备着数量可观的应急食品、饮用水和药品。

  这份曾让妻子苦笑不已的“过度谨慎”,如今成了维系一家三口生存的脆弱壁垒。

  而今天,已经是盂兰盆节的迎魂日了。

  松本先生站在客厅那小小的佛龛前,颤抖着手,点燃一束细细的线香。空气中本该弥漫的安宁气味,此刻却被房间里日渐浓郁的霉味与绝望气息所淹没。

  “哇……哇哇……”

  卧室里,传来婴儿虚弱而持续的啼哭声,刺破了房间里勉强维持的平静。

  “嘘——!”

  松本先生猛地回头,朝着卧室方向发出一声急促又压抑的低吼。

  他快步走进卧室,只见憔悴的妻子正抱着孩子,徒劳地轻轻摇晃。

  缺乏睡眠使得妻子眼下的乌青浓重,曾经明亮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恐惧。而她怀里的婴儿小脸涨得通红,显然母乳不足的饥饿以及令人窒息的环境让他极度不适。

  而或许是被这哭声吸引——

  咚!咚!咚!

  隔壁房间,骤然传来了沉重而规律的撞击声。

  松本夫妇的呼吸瞬间停滞,两人惊恐地对视,连怀中的婴儿都仿佛感知到了危险,哭声噎住,只剩下细微的、委屈的抽噎。

  他们家隔壁住着一个名叫山田弘的男人。

  那家伙……大概已经疯了。

  这些两天,他们时不时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各种诡异声响:

  沉重撞击声,又或者是某种湿滑重物在地板上持续不断的爬搔声,以及始终夹杂在其中、忽高忽低的似哭似笑的参拜吟诵声。

  松本夫妇抱着婴儿,踉跄地退到客厅中央,反手锁上卧室房门。

  隔壁山田弘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撞击声和呓语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可就在这时。

  叩、叩、叩。

  令松本夫妇更加绝望的声音响起了——

  空洞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楼道里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们的门前。房门被人用指节以一种毫无感情的、固定到令人心慌的节奏,轻轻叩响。

  “松本先生,松本太太……”

  门外传来浅野女士的声音。

  记忆中那本该是一位和蔼、总是带着笑意的老妇人的嗓音。

  可此刻,门外传来的语调,却与那叩门声一样,生硬、平板,空洞得可怕。

  “好消息,神迹降临了。”

  “唔……”

  松本太太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把惊叫憋回喉咙;松本先生则下意识地将妻儿护在身后,目光惊恐地投向玄关。

  不仅仅是山田弘……这栋楼里的大多数人,恐怕都疯了!

  而随着浅野女士的声音响起,隔壁山田弘制造的那些可怕声响竟戛然而止。

  整层楼都陷入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死寂,唯有门外那执拗的敲门声和低语在无情地持续,如同一个卡住唱片针的留声机,反复刮擦着同一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拜神……就不会饿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几分钟的僵持,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外面敲门声终于停了。

  客厅里,松本夫妇几乎要瘫软下去,彼此对视,庆幸这场噩梦暂时结束。

  “我看到了呢,宝宝……”

  浅野女士的声音却再度响起,阴冷而清晰,竟像是将嘴紧贴在门缝上钻了进来,

  “……也饿了吧?”

  仿佛是迎合这句话一般,年轻夫妇怀中的婴儿再度哇哇放声大哭。

  砰!砰!砰!

  脆弱的房门猛然剧震,墙灰簌簌落下!

  这敲门声的力道,一瞬间变得全然不像是一个老妇人能发出的。与此同时,走廊上响起了密集的、混乱的脚步声,在看不见的门后,似乎有无数双手随着浅野女士一起,疯狂地敲击、抓挠着门板!

  “拜神吧……只要拜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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