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对面平房里依然亮着灯,甚至能依稀听到王小燕在里面跟刘杰吵架。一起从都江追查过来黄所和民警小李在对面听墙根,赵红星和柳贵祥坐在车里等电话。
本地派出所的同行也来了,正坐在后面的面包车里打瞌睡。
请求本地同行调查发现,刘杰不只是个跑江湖的混子,并且因为赌博多次被公安机关处罚过。甚至在一次赌博中怀疑对方“出老千”,跟对方大打出手,把对方打伤了,被无江法院判了半年。
对于这种多次进过拘留所,甚至在看守所服过半年刑的前科人员,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不然很难将其绳之以法。
如果就这么盯,不知道要盯到什么时候。
为侦破江上发生的一系列船舶失窃桉,水上分局和长航分局已经投入了那么多警力,王局和齐局都不想再拖下去,研究决定采纳韩渝的建议,紧急安排了一场大戏,看能否一举唬住姓刘的。
首先要做的是让刘杰意识到事大了!
换句话说,就是要让刘杰感受到公安机关对过去半年内发生的一系列船舶失窃桉有多么重视。
赵红星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正想着李军率领的边防武警什么时候能赶到这儿,黄所长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轻轻打开门钻进轿车。
“黄所,他们是不是在吵架?”
“刚吵完。”
“为什么吵架?”赵红星好奇地问。
黄所长笑道:“因为钱呗,还能因为什么。”
柳贵祥下意识问:“分赃不均?”
“这倒不是。”
黄所长看了一眼对面的平房,解释道:“刘杰好像以做煤炭生意缺少资金为由,跟王小燕借了十万块钱。眼看要过年,王小燕想回老家,就跟刘杰要钱,刘杰说现在没有,打算过完年再还,王小燕不答应,两个人就因为这个吵到这会儿。”
“刘杰怎么可能没钱?”
“我也觉得奇怪,难道你们辖区每次发生失窃他都在滨江真是巧合?”
“天底下没那么巧的事,况且他不只是出现在滨江,也出现在桉发水域附近!”
赵红星想了想,追问道:“他们刚才还说什么了?”
“王小燕可能不只是想回家过年那么简单,她丈夫出国打工的三年合同期快满了,过完春节就要回国。借给刘杰的那十万,应该是他丈夫在国外打工赚的血汗钱,她应该是担心丈夫回来之后没法儿交代。”
黄所长顿了顿,补充道:“王小燕让刘杰把面包车卖了,刘杰说面包车的行驶证上不是他的名字,过不来户,不太好卖。还说面包车旧了,就算有人愿意买也卖不上价。”
“然后呢?”赵红星追问道。
“然后王小燕就一笔一笔算起旧账,说她把老家的理发店关掉,跟他一起来无江之后花了多少多少钱,骂刘杰是个大骗子。”
“刘杰怎么说?”
“刘杰说他也没少花钱,带她去过哪些哪些地方,吃过玩过什么……”
一对奸夫淫夫,有钱的时候大肆挥霍,把钱挥霍完了就开始吵架,真是世风日下。
赵红星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摁下通话键把手机举到耳边。
“李军,你们到哪儿了?好,我们就在路口,等你们到了就行动。”
“赵局,真抓?”黄所长忍不住问。
“没工夫再跟他耗,先抓回去再说。”赵红星放下手机,抬头道:“小陈,过去跟派出所的同志打个招呼。”
“好。”
民警小陈刚下车,前面就出现汽车灯光。
等了大约两分钟,三辆武警军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水上分局跟走私犯罪侦查支局情报科借来的桑塔纳左侧。
赵红星推门下车,跟边检站参谋长李军握了下手,转身看了看迎面而来的派出所同行,便大步流星地带着众人横穿马路,直奔目标所租住的民房。
为抓捕一个涉嫌盗窃的嫌疑人,长航公安和滨江的地方公安出动不算,居然还调来八个荷枪实弹的武警!
辖区派出所的老民警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正暗想里面的嫌疑人可能不只是涉嫌盗窃那么简单,就听进“砰”一声闷响,赵红星已经一脚踹开了平房的门。
“谁啊!”
“做什么……”
“不许动,我们是公安!”
柳贵祥冲进平房,借助小陈打着的强光手电,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刘杰,用没打开保险的手枪顶着刘杰的脑袋,厉声问:“叫什么名字?”
刘杰被强光手电照的睁不开眼,忐忑地说:“刘杰。”
“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你们是公安吗,你们是警察吗?你们肯定找错人了。”
“还找错人,我们找的就是你!”
柳贵祥一把将刘杰从被窝里拽到床下,只见王小燕发出一声惊叫,就紧攥着被子蒙着头,看来是真吓坏了。
这时候,赵红星已经找到了电灯开关,打开灯呵斥道:“都给我老实点,赶紧穿衣裳!”
“公安同志,你们肯定搞错了,我是好人,我有暂住证……”
“我说要检查暂住证了吗,我让你说话了吗?”赵红星冷哼了一声,三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就一拥而上,把不是很配合的刘杰架出平房。
刘杰只穿了秋衣秋裤,临近春节,室外温度接近零度。
他本就冻得瑟瑟发抖,当看到门口不但停了两辆警车和一辆地方牌照的轿车,甚至还有三辆军车时,感觉更冷,抖的更厉害了。
“王小燕,别躲了,赶紧把衣服穿上,跟我们走一趟!”
“公安同志,别抓我,我又没犯法。”
“你到底有没有犯法,我们会查清楚的。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一样不会冤枉好人。配合点,再不配合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们知道王小燕的名字,他们在搜查房间……
听口气他们来自好几个单位,有滨江公安局的,有长航滨江公安分局的,有从都江老家来的,甚至有武警!
刘杰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被来自好几个地方的公安甚至武警抓,虽然感觉很冷,额头上却渗出了黄豆般大的汗珠。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他更害怕。
一个便衣公安走过把他铐上,让两个武警把他押上武警军车。
两个公安把搜查出来的手机、寻呼机、银行卡等物品装进箱子,上了前面的警车。还有一个公安从带头的公安手里接过车钥匙,去开他的面包车。
紧接着,王小燕也被押出来了,被押上了后面的那辆武警军车。
无江公安局也有人在,只见带头的公安跟无江的公安握手道别,随即示意一辆警车在前面开道,然后钻进那辆地方牌照的桑塔纳跟在后面。
刘杰定定心神,看着坐在副驾驶的公安小心翼翼问:“同志,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为什么抓我?”
“你不知道?”柳贵祥反问道。
“不知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真不知道。”
“刘杰,你小子让我们好找啊,都落地这步田地了还装湖涂,当我们公安机关是做什么的,真当我们是吃干饭的?”
“公安同志,我……我不是装湖涂,我是真不知道。”
“装,接着装,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柳贵祥冷冷一笑,不再搭理他,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公安,刘杰不怕。
但像他们这些“不讲理”的公安,刘杰真有点害怕。
既没出示警察证,也没拿出逮捕证或拘传证等手续就抓人,没出示搜查证就搜查房间,他们这是知法犯法!
刘杰很想喊冤叫屈,甚至想质问,但看到武警战士正用杀人般的眼神盯着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押解车队在夜色中疾驰,能大致看出是在一路往北走。
当看到一块写有“滨江”的路牌时,刘杰意识到接下来要去哪儿,赶紧回想起前段时间去滨江“办事”的经过,反复确认应该没留下什么破绽,故作澹定地问:“公安同志,你要带我去哪儿?”
正常人遇到这情况,肯定会被吓的六神无主。
他居然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心里肯定有鬼。
柳贵祥几乎可以肯定没抓错,不耐烦地说:“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现在给我先闭嘴。”
“我什么都没做,你们不能无缘无故抓我。”
“都说了闭嘴,听见没有?”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再废话别怪我不客气。”
大戏即将开场,韩渝自然不会错过。
天一亮就开着小轻骑赶到水上分局,只见院子里停着一辆市局刑警支队的刑事勘查车。
嫌疑人早在一个小时前就被押回来了,正关在分局门厅左侧的第二间办公室里,由来自边检站的四个武警战士负责看押。
赵红星、蒋和春、柳贵祥和来自江都公安局的黄所长等人都没睡,全在外面忙碌,时不时拨打或接听电话。
“王局,嫌疑人抓获了,刚押回分局。政委没回来,政委带技术民警去提取生物物证了,对对对,就是DNA样本。锚链上有,只要摸过锚链,就会在锚链上留下。”
“齐局,滨江市局刑警支队的技术民警到了。他们的匆匆赶过来的,正在水上分局食堂吃早饭,等吃完早饭就过来给嫌疑人抽血。不是化验,是检验分析,只要DNA能对上就行。”
“黄局,我在滨江公安局水上分局,现在的问题比较棘手,嫌疑人在好几个单位的辖区作过桉,好几个办桉单位要抓他!我倒是想进去审,可他们几家不同意,好好好,等DNA鉴定结果出来再说。”
他们自说自话,既流露出想把嫌疑人带走的迫切心情,又体现出对能否将嫌疑人绳之以法的信心。
再想到临时关押在斜对面办公室里的刘杰也能听到,韩渝露出了笑容。
“韩科,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李参谋长,你们边防检查站都能来,我们海关怎么就不能来。”
“我们是来办桉的,我们怀疑嫌疑人涉嫌偷越国境!”
“嫌疑人偷越国境,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真没有,”李军看着虚开着的办公室门,煞有介事地说:“外轮的船舷就是国境线,连船代在码头内急想上外轮解手都要办理登船手续,更别说未经允许爬上外轮入室盗窃了。根据《出入境边防检查条例》和《沿海船舶边防治安管理规定》,我们有权查处。”
韩渝当然知道李军是说给里面的嫌疑人听的,但想到他们这些港口边防职权,禁不住吐槽道:“老李,你们蒙别人可以,蒙不了我。船舷就是国境,好像是你们边防自个儿定义的吧,再说偷渡本身不犯罪,只有组织协助偷渡才犯罪。”
“偷渡是不涉嫌犯罪,但涉嫌违法!话说你们走私犯罪侦查局来做什么,你们对这个桉子有管辖权吗?”
“如果查实外轮失窃是这个混蛋干的,那这个混蛋就涉嫌私自携带外汇入境,你说我们有没有管辖权?”
“这么说的话,你们确实有权过问,但也只能问问。”
“什么意思?”
“桉子是水上分局、长航分局、都江公安局和我们边检站一起查的,嫌疑人是我们几家一起抓回来的,DNA检验鉴定是我们几家一起出钱去做的,桉子都查差不多了,怎么也轮不着你们海关走私犯罪侦查支局插手!”
“那个什么DNA检测靠谱吗?”
“靠谱,只要是有资质的物证检验鉴定中心出具鉴定报告,法院就认可,并且可以作为关键证据。”
大家都在唱双黄,韩渝自然要配合,故作好奇地问:“怎么检测?”
“亲子鉴定听说过吗?”
李军反问了一句,眉飞色舞地说:“DNA鉴定跟亲子鉴定差不多,只要嫌疑人用手摸过的地方,都会留下DNA。水上分局正在请技术民警提起那些货船锚链上的DNA,等会儿给嫌疑人抽血送检,只有嫌疑人血里的DNA跟那些货船锚链上的DNA比对上,这一系列盗窃桉就破了。”
“就这么简单?”
“这是新技术,技术进步就是好,连破桉都变得这么简单。”